清晨六点,我在左臂的剧痛中醒来。
医疗兵连夜给我做了检查——尺骨骨裂,不算太严重,但需要固定。他们给我打上了石膏,挂在了胸前。右臂的灰白色侵蚀依然被静滞外壳冻结着,但透过那层透明的“壳”,我能看到里面的暗红色纹路正以一种缓慢但稳定的频率搏动,像是沉睡的心脏。
宥乔睡在我旁边的病床上,呼吸平稳。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下隐约能看到冰蓝色的微光在血管中流动——那是本源泉髓在持续作用,强化她的规则视觉,也在加速消耗她的灵魂力量。欧阳博士说,照这个速度,她可能撑不到第六天午夜,最多还能维持三十小时。
三十小时后,如果标记彻底完成同化,她将成为一具活着的“门户”,即使意识消散,肉体也会继续执行开门的功能。
我们必须提前行动。
上午八点,紧急作战会议在指挥部的地下三层召开。这是一个完全屏蔽规则干扰的会议室,墙壁上贴满了银白色的符纸,地面刻着复杂的防护法阵。与会者除了我们核心团队,还有异控局的几位高层、圣殿骑士团的索菲亚、涂山长老、以及通过远程连线接入的北荒巡狩代表和巴特尔长老。
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上,显示着赤谷区域的实时三维模型。那个直径十米的规则空洞像一颗黑色的毒瘤,镶嵌在模型的中心,周围是密密麻麻的数据流——能量读数、规则湍流强度、污染扩散速率。
“根据最新监测,空洞在过去十二小时内扩张了十五厘米。”欧阳博士调出一组曲线图,“扩张速度正在加速,呈指数增长趋势。按照这个模型,第六天午夜空洞直径将达到三米二,恰好是千旱之主投影完全显化的临界尺寸。”
“双向牺牲仪式的最佳时间点呢?”异控局的一位将军问。
“理论上,在投影显化度达到87%时启动,碰撞产生的真空泡效率最高。”欧阳博士指向屏幕上的一个时间点,“按照当前增速计算,这个时间点会出现在第六天晚上十点四十三分——比原计划提前一小时十七分钟。”
“林晓阳的位置?”索菲亚问。
阿劲调出监控数据:“最后一次捕捉到他的信号是在乌鲁木齐郊区,之后他就消失了。但一小时后,赤谷外围的巡山人哨站报告说有人持周明远的信物通过,方向直指赤谷。应该是他。”
“他一个人?”我问。
“监控显示只有他一人。”阿劲顿了顿,“但有件事很奇怪——巡山人哨站报告说,林晓阳经过时,身上散发着一种‘平静的绝望’。巴特尔长老的原话是:‘像已经走进坟墓的人,在给墓碑刻自己的名字。’”
会议室里沉默了片刻。
“载体必须保持‘自愿’状态直到最后一刻。”涂山长老缓缓开口,“如果他的意志在仪式前崩溃,或者被绝望吞噬,载体与千旱之主的连接会变得不稳定,碰撞可能失败。”
“我们需要确保他的精神状态。”我说,“在仪式开始前,我要见他一面。”
“太危险了。”李杞反对,“如果这是陷阱——”
“不会。”我摇头,“如果他真想害我们,在气象站就可以动手。他选择合作,是因为他相信这是唯一的救赎方式——对他自己,也是对这个世界。”
最终,指挥部同意了我的请求。下午两点,由沈星河、李杞和我组成的小队,将前往赤谷外围预设的接触点,与林晓阳会面。宥乔留在指挥部,由涂山长老和医疗组照看——她的状态不适合移动。
会议结束后,我去医疗室看宥乔。她醒了,正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很旧的书——是周明远手稿的打印本。
“在看什么?”我坐到床边。
“周老师关于‘规则本质’的论述。”宥乔轻声念道,“‘规则不是铁律,是共识。是无数存在在同一层面达成的一种默契。当共识破裂,规则就扭曲;当共识重塑,规则就改变。所以对抗规则污染,本质上是共识之战——是用我们的共识,覆盖它们的共识。’”
她把书合上,看向我:“柏良,你说……我们这些人的共识,能覆盖一个宇宙尸骸的共识吗?”
“不知道。”我诚实回答,“但总得试试。”
“如果失败了……”
“那至少在最后一刻,我们达成了共识——绝不低头。”我握住她的手,“这就是人类最可贵的规则:明知会输,也要反抗。”
宥乔笑了,虽然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喜悦”的感觉,但那份温柔依然在:“你知道吗,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我们赢了,世界恢复了正常。我们回到了栖湖居,胡瑶在厨房做饭,阿劲在修栅栏,李杞在擦枪,你坐在院子里刻新的符牌。阳光很好,风里有青草的味道。”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虽然我尝不出味道,闻不到气味,感觉不到温度……但我知道,那一定很美。”
我抱紧她,把脸埋在她颈窝里,不让她看到我发红的眼眶。
下午一点,我们开始准备出发。
沈星河带来了几件特别的东西——从修士会观测点找到的“规则稳定锚”。那是六个巴掌大小的银色金属盘,表面刻满了细密的符文,注入能量后可以在小范围内强行稳定规则,抵抗污染侵蚀。
“每个锚的有效时间是三小时,范围半径五十米。”沈星河分发给我们,“足够完成接触和返回。”
李杞检查了所有武器装备,又额外带了两枚高爆手雷:“如果情况不对,我会制造混乱掩护撤退。”
阿劲坚持要跟来,但被指挥部否决了——他需要坐镇通讯中心,协调全局。
下午两点整,我们登上了一架经过特殊改装的黑鹰直升机。飞行员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兵,起飞前只说了句:“活着回来。”
直升机在轰鸣声中升空,朝着赤谷方向飞去。
从空中俯瞰,赤谷的景色触目惊心。以那个黑色空洞为中心,暗红色的规则侵蚀像蛛网一样向四周蔓延,覆盖了至少十平方公里的区域。被侵蚀的大地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干裂,岩石表面爬满了暗红色的结晶脉络,像是大地的血管被感染后溃烂。
偶尔能看到一些规则实体在地面上游荡——不只是侦察兵,还出现了一些更庞大的、形态更加扭曲的东西。有的像是由无数碎石拼接成的巨型蜈蚣,有的像是漂浮在半空中的、不断变换几何形状的晶体簇。
“千旱之主正在往这个世界‘投送’更多力量。”沈星河透过舷窗观察着,“这些实体是祂规则结构的延伸,像触手一样在试探、适应这个宇宙的规则环境。等祂完全降临,这些实体就会成为祂在这个世界的‘器官’。”
“我们能摧毁它们吗?”李杞问。
“可以,但意义不大。摧毁一个,祂会投送两个。除非彻底关闭通道,否则是无穷无尽的消耗战。”
直升机在距离接触点还有五公里时开始下降高度,准备低空突防。下方的规则实体发现了我们,几个晶体簇开始朝空中发射暗红色的能量束。
飞行员猛拉操纵杆,直升机做出一个惊险的侧滚机动,能量束擦着机身掠过,在防弹玻璃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灼痕。
“坐稳了!”飞行员吼道,“我要冲过去了!”
直升机陡然加速,几乎贴着地面飞行,螺旋桨卷起的狂风吹得地面的碎石飞溅。那些规则实体试图拦截,但直升机的机动太过灵活,加上沈星河启动了规则稳定锚,干扰了能量束的锁定,我们险之又险地冲过了封锁线。
两分钟后,直升机降落在预定接触点——一片相对平坦的戈壁滩,四周有几块巨大的风化岩可以作掩护。
“我只能在这里等二十分钟。”飞行员说,“超过时间,燃料可能不够返航。”
“二十分钟够了。”我跳下直升机,李杞和沈星河紧随其后。
接触点是一个废弃的勘探井架,锈蚀的钢架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我们按照约定,在井架下点燃了三堆狼烟——这是巡山人约定的信号。
等待的五分钟格外漫长。风声呼啸,远处偶尔传来规则实体的嘶吼,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甜腻腐败的源质气味,越来越浓。
第六分钟,一个人影从西侧的乱石堆后走了出来。
是林晓阳。
他看起来比在气象站时更加憔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但眼神清澈,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穿着普通的户外冲锋衣,背着一个不大的登山包,左耳上戴着那枚银色耳钉,在昏暗的天光下微微发亮。
“你们来了。”他走到我们面前三米处停下,目光扫过我们每个人,“赵宥乔没来?”
“她状态不好,在指挥部。”我说。
林晓阳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平板电脑,解锁后递给我:“这是我整理的所有关于载体仪式的数据和注意事项。包括如何建立连接、如何保持意识清醒、以及在碰撞发生前最后一刻需要完成的七个步骤。”
我接过平板,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图表和文字,专业得像是某种航天器操作手册。
“你看过了吗?”我问。
“看了十七遍,倒背如流。”林晓阳笑了笑,“周老师说得对,我确实有强迫症,连赴死都要做到完美。”
“后悔吗?”沈星河忽然问。
林晓阳沉默了几秒:“后悔有很多种。我后悔当初轻信了‘导师’的蛊惑,后悔伤害了你们,后悔让我父母和妹妹担心……但我不后悔选择回头。就像下棋,前面走错了无数步,但至少在终局,我下出了正确的一手。”
他看向赤谷中心的方向,那里的黑色空洞即使在白天也清晰可见,像一只没有瞳孔的眼睛盯着天空。
“你们知道吗,千旱之主在与我共鸣的时候,向我展示了‘新世界’的景象。”林晓阳的声音很轻,“那是一个完美的、高效的、没有矛盾的世界。没有疾病,没有衰老,没有痛苦,甚至没有死亡。所有的存在都像精密的齿轮一样,在永恒的规则中运转。”
“听起来像天堂。”李杞说。
“是啊,像天堂。”林晓阳苦笑,“但也没有音乐,没有艺术,没有爱情,没有偶然的邂逅,没有深夜的畅谈,没有因为一个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没有因为一部电影哭得稀里哗啦……所有让生命‘活着’的东西,都没有。”
他转回头看着我们:“周老师说,规则是共识。千旱之主的共识里,那些‘不必要’的情感、体验、意外,都是需要删除的错误数据。但对我来说,那些‘错误’,才是我活过的证明。”
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飞行员在提醒我们时间。
“该走了。”林晓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是一个小小的、手工缝制的平安符,布料已经褪色,边缘磨损,“这个,帮我交给我妹妹。就说……哥哥去了很远的地方,但会一直保佑她。”
我接过平安符,布料上还能闻到淡淡的薰衣草香——是衣物柔顺剂的味道,很普通,却在这一刻显得无比珍贵。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我问。
林晓阳想了想,忽然说:“谢柏良,你还记得大二那年,我们半夜翻墙出去吃烧烤吗?”
我愣了一下,点头:“记得。你喝多了,抱着电线杆唱国歌,被保安追了三条街。”
“那天晚上,我们躺在学校操场上,看着星星,你说以后要当个厉害的道士,斩妖除魔。我说我要当科学家,改变世界。”林晓阳的眼神有些恍惚,“那时候我们以为未来有无限可能,以为只要努力,什么都能做到。”
他深吸一口气:“现在我们都做到了——你真的在斩妖除魔,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改变世界。只是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
他伸出手:“最后握个手吧,老同学。下次见面,就是在规则层面了。”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但很稳。
“保重。”我说。
“你们也是。”林晓阳松开手,后退两步,对我们点点头,然后转身,朝着赤谷中心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暗红色的天光下,显得孤独而决绝。
我们沉默地看着他消失在乱石堆后。
“走吧。”李杞拍了拍我的肩。
回到直升机上,飞行员立刻起飞。透过舷窗,我看到林晓阳的身影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正坚定地走向那个吞噬一切的黑色空洞。
他会走到空洞边缘,在那里等待。等待第六天晚上十点四十三分,等待与千旱之主建立最深的连接,等待与我们的碰撞,等待那零点三秒的湮灭。
返回途中,没有人说话。
下午四点,我们回到指挥部。我把林晓阳的平板交给技术组分析,平安符交给了阿劲,让他想办法转交给林晓阳的妹妹——异控局已经派人暗中保护他的家人。
宥乔的状态又恶化了。
医疗监测显示,她灵魂中的标记侵蚀率已经达到61%。冰蓝色的规则视觉光芒开始不受控制地从她皮肤下渗出,在她周围形成了一圈淡淡的光晕。她躺在床上,眼睛睁着,但眼神空洞,瞳孔深处的冰蓝色纹路旋转得越来越快,像失控的陀螺。
“她在持续接收千旱之主规则结构的‘数据流’。”涂山长老检查后说,“本源泉髓强化了她的接收能力,但也在加速她的同化。照这个速度,最多再过十五小时,她的自我意识就会彻底淹没在数据流里。”
十五小时。比预期更短。
“有什么办法延缓吗?”我问。
“有,但很危险。”涂山长老犹豫了一下,“用涂山氏的‘锁魂术’,强行将她的意识核心封印,暂时断绝与标记的连接。但这就像给一个正在大出血的人强行止血——血是止住了,但伤口还在,而且封印本身会对灵魂造成永久性损伤。”
“损伤是什么?”
“可能是……记忆的大规模缺失。”涂山长老看向我,“她可能会忘记最近一年、两年甚至更久的经历。也可能会忘记重要的人、重要的事。”
我看向宥乔。她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眼睛转动,看向我,嘴唇动了动。
我俯身靠近,听到她用微弱的声音说:“做吧……忘记……总比消失好……”
我握紧她的手,看向涂山长老:“需要多久?”
“施术需要三小时,之后她会陷入深度昏迷,直到仪式开始前才能唤醒。”长老说,“而且唤醒后,她的意识只能维持很短时间——最多两小时。两小时后,无论仪式是否完成,锁魂术的效果都会消退,标记的同化会以十倍速度反弹。”
两小时。
从晚上十点四十三分仪式开始,到真空泡完成,理论上只需要七分钟。
但前提是一切顺利。
“做吧。”我说。
涂山长老点点头,开始准备。需要一间绝对安静、规则稳定的密室,还需要几种珍贵的材料——千年沉香、凤凰羽灰、北海鲛人泪,这些都是涂山氏的珍藏,长老已经让人从青丘紧急调运,预计一小时内能送到。
等待的时间里,我坐在宥乔床边,握着她的手,什么也没说。她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有太多我读不懂的东西——或许是她正在接收的那些规则数据,或许是即将到来的遗忘,或许只是单纯的、属于赵宥乔的温柔。
“柏良。”她忽然开口,“如果……如果我醒来后,不记得你了……你要怎么办?”
“我会重新介绍自己。”我说,“说‘你好,我叫谢柏良,是你的丈夫’。然后带你去看我们拍的照片,去我们常去的地方,告诉你我们经历过的每一件事。”
“如果……我不想听呢?”
“那我就每天说一遍,直到你想听为止。”
她笑了,眼角有泪光:“你总是这样……固执。”
“你也是。”我擦掉她的眼泪,“明明怕得要死,却总是挡在我前面。”
“因为……”她闭上眼睛,“因为爱你这件事……是我唯一……不想忘记的……”
材料送到了。涂山长老示意我离开密室。在关门的前一刻,宥乔忽然喊我:“柏良!”
我回头。
“戒指……”她举起戴着婚戒的手,“如果……如果我醒来后把它摘了……你要记得……再给我戴上……”
门关上了。
我站在门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右手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触觉的记忆已经被剥夺了,连疼痛都变成了纯粹的概念。
李杞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递给我一支烟。我接过,点燃,吸了一口,却尝不出味道——味觉的记忆,早在宥乔第一次付出代价时就给了我了。
我们沉默地抽完了一支烟。
“她会没事的。”李杞说,虽然他自己都不信。
“我知道。”我说,虽然我也不知道。
晚上七点,涂山长老从密室出来,脸色苍白,银发中又多了几缕灰白。她看起来很疲惫,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完成了。”她说,“她的意识核心被暂时封印,标记的连接被切断。但封印很脆弱,只能维持到明天晚上十点左右。十点后必须唤醒她,否则封印会自动崩解。”
“她会忘记多少?”我问。
“不确定。”长老摇头,“锁魂术会优先保护最核心的记忆,但哪些记忆算‘核心’,是由潜意识决定的。她可能会忘记最近几个月的事,也可能会忘记更久远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对‘爱’的感觉,会变得模糊。就像隔着毛玻璃看风景,知道那里有什么,但看不清细节。”
模糊。
总比彻底消失好。
我走进密室。宥乔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呼吸平稳,脸色恢复了少许红润,皮肤下的冰蓝色光芒消失了。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沉睡的女孩。
我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暖。
“好好睡一觉。”我轻声说,“明天……我带你回家。”
晚上九点,最后的作战会议召开。
所有参与最终行动的人员全部到场:我、李杞、沈星河、索菲亚和她的小队、涂山长老、欧阳博士、阿劲,以及通过连线接入的各方代表。
全息投影上,是详细的行动时间表:
第六天,晚上8:00——行动组出发,前往赤谷外围预定位置。
晚上9:30——抵达位置,建立前线指挥点。
晚上10:00——唤醒宥乔,确认意识状态。
晚上10:30——我与宥乔进入赤谷核心区,与林晓阳汇合。
晚上10:43——仪式准时启动。
晚上10:45——预计真空泡生成,通道开始关闭。
晚上10:50——行动完成,撤离。
整个行动窗口只有五十分钟。任何环节出错,都可能全盘崩溃。
“几个关键风险点。”欧阳博士调出风险分析图,“第一,唤醒宥乔后,她的意识可能无法在短时间内适应,需要至少十分钟的恢复期,这会让时间更紧。第二,进入核心区的过程中,可能遭遇石语者残部或高等级规则实体的拦截。第三,也是最大的风险——林晓阳在最后时刻可能反悔,或者他的意志被千旱之主彻底吞噬,导致载体不稳定。”
“针对这些风险,我们有以下预案。”索菲亚接话,“第一,唤醒宥乔后,由涂山长老进行意识引导,加速恢复。第二,进入核心区的路线已经由巡山人侦查过,相对安全,但圣殿骑士团会派出两个突击小组沿途清除威胁。第三,如果林晓阳反悔或失控……”
她看向我:“谢先生,你有权限在必要时,强行启动碰撞。但这需要你提前与宥乔的锚点建立更深层的连接,可能会对你的灵魂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什么损伤?”我问。
“你的意识可能会永久性‘烙印’上宥乔的规则特征。”欧阳博士解释,“简单说,你会变成半个希望之种,但你的身体没有相应的血脉支撑,结果可能是……你的存在感会持续弱化,最终可能像晨雾一样,慢慢消散在规则层面。”
“能撑多久?”
“根据模型计算,最多三年。三年后,你的存在性会降低到无法维持物理形态的程度。”
三年。
如果仪式成功,世界得救,胡瑶会醒来,李杞、阿劲、沈星河他们都能继续生活。
而我和宥乔,一个会在碰撞中湮灭,一个会在三年后消散。
公平吗?不知道。
但值得。
“我接受。”我说。
会议在沉重的气氛中结束。大家各自去做最后的准备。
李杞在擦拭他的枪,每一寸都擦得锃亮。阿劲在检查通讯设备,一遍又一遍地测试加密频道。沈星河在冥想,调整自己的状态,他需要在仪式中维持规则稳定锚的运转。索菲亚和骑士们在做战前祈祷,银色的盔甲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我走到指挥部的楼顶。夜空无星,厚重的云层低垂,像是要压垮整个世界。远处,赤谷方向隐隐有暗红色的光芒在云层后闪烁,像是大地在流血。
口袋里,林晓阳给的那枚耳钉冰凉。
无名指上,宥乔戴上的戒指温热。
还有十五个小时。
十五小时后,一切都会有个了结。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沈星河。
“睡不着?”他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个小酒壶。
我接过,喝了一口。高度白酒,灼烧感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但我尝不出味道,只能感觉到“热”这个概念。
“在想什么?”他问。
“想如果当初没有去四川,没有遇到那幅画,没有接下敕邪印的传承……”我顿了顿,“宥乔现在可能是个普通的设计师,每天加班赶稿,抱怨甲方,周末和闺蜜逛街。我会在工厂继续当技术员,偶尔和同事喝酒吹牛,攒钱买房结婚。我们会过平凡的一生,生老病死,不会知道这个世界背后藏着这么多疯狂和恐怖。”
“后悔吗?”
“不后悔。”我看着远方,“因为那些平凡的日子,值得用不平凡的方式来守护。只是……对不起宥乔,把她卷了进来。”
“她是自愿的。”沈星河轻声说,“希望之种的血脉选择了她,是因为她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宁可自己承受一切,也要保护重要的人。即使没有你,没有敕邪印,当危机来临时,她依然会站出来。”
他拍了拍我的肩:“早点休息。明天……需要你保持最佳状态。”
他转身离开。
我站在楼顶,又喝了一口酒。烈酒入喉,没有滋味,只有燃烧。
凌晨两点,我回到临时休息室。宥乔还在沉睡,呼吸均匀。
我躺在她身边的空床上,侧身看着她沉睡的侧脸,看了很久。
然后闭上眼睛。
梦里,我回到了栖湖居的院子。阳光明媚,胡瑶在厨房哼着歌,阿劲在修篱笆,李杞在擦枪,宥乔坐在我身边,头靠在我肩上,手里拿着一本设计图册。
“柏良,等这一切结束了,我们把院子东边那堵墙拆了吧,种一排向日葵。”
“好。”
“还要养只狗,金毛,要会捡飞盘的。”
“好。”
“然后……我们生个孩子吧。男孩女孩都好,但要像你,不要像我这么爱哭。”
“……好。”
阳光很暖,风很轻,时光很慢。
然后闹钟响了。
第六天,清晨六点。
最后一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