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儒闻言,淡淡笑道:“或许,在皇帝心中,这并非是单纯地为某个儿子铺路。他或许是真的相信,适度的党争、势力的制衡与博弈,才能筛选出最合格的继承人。他只是……巧妙地利用了你们镇西侯府,作为这盘棋中,最关键的一颗棋子罢了。”
百里东君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少年意气的洒脱与不屑:“皇帝当年,不也正是通过类似的方式,踏着兄弟和功臣的鲜血,最终登上那个位置的么?或许在天下百姓眼中,他确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好君主。不然,我爷爷、叶羽将军他们当年,也不会心甘情愿为他开疆拓土,抛洒热血。”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可是,人一旦坐到了那个最高的位置上,很多时候便会身不由己。看似是人在掌控朝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实际上……却往往是被冰冷的权力和复杂的局势所绑架、所掌控。我爹曾对我说过,朝局最是无情,但人却要有情。与其做那冰冷权位的奴隶,终日算计,如履薄冰,不如像我们现在这样,做个有血有肉、快意恩仇的江湖人,活得逍遥自在。”
陈儒眼中露出由衷的赞赏,微笑道:“东君,你能有如此清醒的认知,不慕权势,不迷富贵,我很欣慰。这学堂,终究没有白教你。”
他将温和的目光移到一旁看似在出神、眉宇间凝着一缕挥之不去轻愁的你身上,关切地问道:“辞楹今日是怎么了?从进门起便有些魂不守舍,可是心中另有烦忧?不妨说来听听。”
被点名的你猛地从思绪中惊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掩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阔别两年重回学堂,这里似乎……冷清了许多。几位师兄他们,应当都已经离开天启,去追寻自己的道路了吧?”
陈儒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感慨:“是啊,树挪死,人挪活。如今天启城的风向已然变了,暗流汹涌,污浊渐起。再长久地停留于此,只怕……洁白的衣袍,终会被染上难以洗净的颜色。早些离开,去更广阔的天地,是明智之举。”
“我理解。” 你轻声叹息,随即想起什么,好奇问道,“对了,陈先生,雷梦杀雷师兄呢?他……应当没有离开吧?” 你们都知道,雷梦杀的志向来不在江湖逍遥,而在沙场建功,封侯拜将。
陈儒点头,眼中露出一丝复杂:“他没有离开。不仅没有,如今他已正式进入军中历练了。以他的资质,再加上自身的拼劲,将来……必定是要上战场,真刀真枪搏取功名的。”
你轻轻点了点头,带着对同门师兄选择的理解与祝福:“这是雷师兄的志向。但愿他能得偿所愿,沙场建功,平安归来。”
陈儒看着你,目光中探究的意味更浓,他放下茶杯,忽然问道:“你这般心事重重,恐怕不只是因为同门离散吧?我虽久居学堂,消息不算灵通,却也听闻……昨夜,陛下微服,秘密去了你们下榻的行馆。可是与此事有关?”
你微微挑眉,有些讶异:“先生……消息也这般灵通?”
陈儒笑眯眯地,带着一种洞若观火的从容:“在天启城待得久了,总要有些安身立命、明哲保身的本事。”
你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却依然保持着克制分寸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靠近这间静室。
你应声回头。
门扉被轻轻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带着一身清晨微寒的露气,踏入了室内。
正是萧若风。
这还是自那晚月下长街互诉心意之后,你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四目相对的瞬间,你心头不受控制地微微一跳,一丝淡淡的羞赧与暖意悄然掠过,脸颊似乎有些发热。
但你很快强行压下了这份不合时宜的悸动。因为此时此刻,站在门口的萧若风,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与紧绷。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室内,在看到你和百里东君安然无恙时,似乎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但那凝重之色却丝毫未减。
“原来辞楹今日魂不守舍,是因为早已约了殿下见面。”陈儒带着几分了然与善意的轻笑声音传来,打破了室内因萧若风突然到来而凝滞的空气。你这才猛然从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
陈儒已从容起身,向门口的萧若风微微拱手行礼,姿态恭敬而不失师长风范:“见过琅琊王殿下。”
“先生万万不必多礼!” 萧若风立马上前两步,伸手虚扶,动作间带着对师长的尊重。然而,他的视线在礼节性地掠过陈儒后,便迅速且几乎不受控制地再次牢牢锁定了你。
陈儒何等人物,立刻眼观鼻鼻观心,极其识趣地笑道:“看来殿下与辞楹姑娘有要事相商。既如此,我便先不打扰了。正好厨下新制了几样点心,我去为殿下取来。” 说罢,他温和地冲你们点点头,便缓步退出了房间,并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百里东君也冲着你和萧若风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拍了拍你的肩膀,低声道:“我在门外守着,你们慢慢谈。” 随即也跟了出去,细心地留给你们一个绝对私密的空间。
直到房间内只剩下你们二人,静得能听见彼此并不平稳的呼吸声,萧若风才仿佛卸下了在人前维持的镇定面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翻腾的心绪,但声音里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和紧绷:“阿楹……昨夜,父皇他……去了行馆?他……可曾说了什么?有没有为难你,为难侯爷?”
他问得急切,目光在你脸上逡巡,仿佛要亲自确认你毫发无伤才肯放心。
他身上还带着清晨赶路而来的淡淡朝露寒气,衣襟处甚至有些微湿。你抿了抿唇,压下心头涟漪,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抬手执起尚有余温的茶壶,为他重新斟了一杯热茶,轻轻推到他面前。
“不急,你先喝杯热茶,驱驱寒气。”
萧若风怔了一下,看着面前氤氲着热气的茶盏,又抬眼看你平静却隐含担忧的眸子,顺从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热流顺着喉咙而下,似乎真的驱散了些许彻夜未眠的疲惫与心底的寒意。
昨夜接到密报后,他便再也无法安枕,脑海中反复揣测父皇深夜密访的意图,担忧着你和侯府的安危,直到天明。他知道你定会寻他商议,故而连早朝都寻了借口推脱,直奔学堂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