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落下,林玄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那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就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灭,从头顶凉到了脚后跟。
“真正的命主,一直在等你归来……”
黑影冷笑一声,那笑声里透着一股子令人绝望的寒意。
“现在,把那个‘真我’,交出来吧。”
这声音明明不大,却像是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团模糊的黑影没有再保持那副墨汁般的形态。
它开始收缩,凝聚,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正在揉捏一块泥巴,渐渐地,勾勒出了手脚、躯干,最后,是一张脸。
那是一张和林玄有七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脸。
眉眼更冷,鼻梁更挺,嘴唇也更薄,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张透着无尽孤傲与漠然的脸庞。
他身穿一件黑金长袍,袍角无风自动,上面的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散发着一股比先前那个青衫幻影还要恐怖百倍的威压。
这不是幻象,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你是谁?”林玄把虚弱的沈妙音往身后拉了拉,寒魄剑横在胸前,剑身发出的嗡鸣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是谁?”那人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你刚刚才亲手‘送走’了我的一部分,现在就问我是谁?”
他的目光扫过林玄,又一一掠过柳如是、秦雨桐,最后停在了林玄身前的雷罚剑灵身上,眼神里带着几分怀念,又带着几分厌弃。
“你们以为,斩杀了那个不成器的执念,就等于掌控了命运?”他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却像是在宣判,“错了。你们不过是打扫了一下屋子,而我,才是这屋子真正的主人。”
“主人!别听他胡说八道!他……”雷罚剑灵尖叫着,那张小脸上血色尽失。
她猛地冲到林玄身前,双臂张开,死死挡住他,“这家伙……是真实存在的!他身上的气息,是……是……”
她哆哆嗦嗦,似乎连那个称呼都不敢说出口。
那黑金长袍的人影似乎很有耐心,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雷罚剑灵,甚至还笑了笑:“说啊,小雷罚。告诉他,我是什么。”
“他是……林青玄!”雷罚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喊出这个名字,“是当年未被天道完全封印的那一部分意志!是……是你最纯粹,也最无情的那一面!”
林玄的心脏猛地一沉。
原来如此。
斩杀的“我”,只是一个不甘失败的执念。
而眼前这个,才是那个为了斩破天道,可以舍弃一切的,真正的剑神林青玄。
“少废话!”
一声暴喝,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秦雨桐用那柄只剩半截的断刀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浑身是血,左臂软塌塌地垂着,脸色白得像纸,可那双眼睛却烧得通红。
“我不管你是什么狗屁意志!林玄就是林玄!不是你这个不人不鬼的家伙!”
她吼着,拖着那条重伤的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每一步都在虚空中留下一个血脚印。
“真正的林玄,他会骂人,会贪财,会为了救人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他才是活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秦雨桐猛地吸了一口气,将体内残余的所有血气都灌注进了右臂。
她抡圆了那把破烂不堪的断刀,朝着那黑金长袍的人影,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劈了过去。
这一刀,没有章法,没有技巧,只是一个女人用生命发出的怒吼。
那自称“命主”的林青玄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轻轻抬起手,屈指一弹。
叮——
一声清脆的、如同玉珠落盘的轻响。
他的指尖,精准地弹在了秦雨桐的刀身上。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间爆发。
秦雨桐手中的断刀“哐啷”一声,直接被震成了漫天铁屑。
她整个人像是被一座大山迎面撞上,连哼都没能哼一声,就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几十丈开外的虚空中,再也没了动静。
“雨桐!”林玄睚眦欲裂,刚要冲过去。
“站住。”
林青玄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周围的空间瞬间变得粘稠如泥浆,林玄只觉得身上像是压了十万座大山,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更别说动弹了。
“看到了吗?这就是弱者的挣扎。”林青玄的目光终于落回林玄身上,那眼神里没有鄙夷,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感情的失望,“为了这些尘埃,你连剑都快握不稳了。这样的你,凭什么去斩天道?”
林玄咬碎了后槽牙,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剑元在这股威压下,就像是见了猫的老鼠,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柳如是忽然有了动作。
她没有像秦雨桐那样冲动,而是盘腿坐下,将那本《天道遗录》平摊在膝上。
她的手指飞快地翻动着书页,直接翻到了最后那几页空白的纸张上。
“命主非天,乃人心之妄……执念为影,真我为光……”她低声念着,手指在空白的书页上轻轻划过。
随着她的指尖移动,那空白的书页上,竟然缓缓浮现出一行行金色的字迹。
柳如是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透着书卷气的眸子里,此刻亮得吓人。
“林玄!我明白了!”她大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他不是敌人!《天道遗录》的真意是,‘命主’从来就不是外来的什么东西,他就是你!是你当年为了登临至高而剥离出去的那一部分!你越是抗拒他,他就越是强大!你若想赢,唯一的办法不是打败他,而是……接纳他!接纳那个最强的,也是最无情的自己!只有这样,你才能完整,才能真正突破天道的桎梏!”
接纳?
林玄愣住了。
接纳这个视同伴为尘埃、视生命为草芥的家伙?
那他还是他吗?
似乎是看穿了林玄的犹豫,那边的林青玄嗤笑一声:“现在才明白?晚了。我给了你机会,但你选择了最愚蠢的一条路。既然你不肯主动归位,那我就只能亲手把你这块最后的拼图,给抠下来了。”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一团比周围虚空还要深邃的黑暗开始凝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柔弱的身影,挡在了林玄面前。
是沈妙音。
她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你不是敌人……”她抬起头,看着那个和林玄一模一样的冷漠面孔,那双纯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异样光芒,“你是……他未来的可能。”
她低声呢喃着,像是在说给林玄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说完,她转过头,对着林玄露出一个极淡的、却又无比释然的微笑。
“别怕,这只是一个选择。”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碎片,通体赤红,正是之前命炉爆炸后仅存的残骸之一。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吗?”沈妙音轻声说,“我就是这命炉最初的‘钥匙’,也是它最后的‘锁’。”
她没有再给林玄任何反应的时间。
她轻轻一抛。
那枚赤红色的碎片在空中划过一道流光,没有飞向林青玄,而是径直射向了林玄的眉心。
太快了。
快到连林青玄都来不及阻止。
那枚碎片轻而易举地穿透了林玄的护体剑气,像是乳燕归巢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他的身体。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瞬间从眉心传遍了林玄的四肢百骸。
他的身体像是被点燃的柴火,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都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疯狂颤抖。
而他脑海里,那个一直伴随着他的、冰冷的系统界面,在这一刻,忽然像是被砸碎的玻璃,寸寸崩裂。
无数扭曲的符文和数据流疯狂地涌动、重组。
最终,所有光芒汇聚成一行巨大而清晰的金色大字,野蛮地烙印在了他的神魂深处:
【终极任务触发:融合真我,破天而出!】
【任务奖励:???】
【任务失败:神魂俱灭。】
“你做了什么!”
林青玄的脸色第一次变了,那是一种计划被彻底打乱的惊怒。
他一步跨出,就要向林玄抓来。
可他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因为林玄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不再有愤怒,不再有挣扎,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没有去看林玄,而是缓缓盘膝坐下,就在这片崩塌的虚空之中,就在那虎视眈眈的“真我”面前。
他闭上了双眼。
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了。
无论是秦雨桐的生死,还是柳如是的惊呼,亦或是那个最强自己的滔天杀意。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一片宁静。
因为,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