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了一下午的牡丹,暖风拂过鬓角,宜修心头的郁结渐渐散去。
回到长乐苑,她铺开一方梅花玉版笺,研好松烟墨,正凝神练字。
刚写好 “宁静致远” 的 “致” 字,打算添那点睛的一捺,门外传来剪秋急促的脚步声。
“福晋!福晋!不好了!”
剪秋话音未落,已然掀帘闯了进来,带起的风拂过宣纸。
宜修手一抖,墨痕陡然歪斜,顺着玉版笺的纹理漫开,将那朵绣样般的留白染得狼藉,好好一张上好的笺纸,就这么毁了。
缓缓抬眸,眼神冷得像浸了冰,剪秋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回话:“弘昭阿哥带着弘旺、弘昱两位阿哥,偷偷跑去五福晋府上了!”
“听小太监说,阿哥临走时喊着‘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要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还说‘这府上有策定没他,有他没策定’呢!”
宜修沉默片刻,手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带着几分哭笑不得。
“去五福晋府上传话,就说今晚长乐苑小膳房炖了竹笋老鸭汤、一大锅酸菜大棒骨,还做了小酥肉、卤牛肉和熏鸭,问问那位‘离家出走’的小爷,有空回来填填肚子不?”
绣夏在一旁没忍住,“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见宜修瞥过来,立马敛了笑意,躬身应道:“奴婢这就去!”
宜修的面色缓和了些,轻轻摩挲着团扇上的玉坠,回忆过往的伤感早已被这突发的闹剧冲散。
扶着绣夏的手起身:“去前院瞧瞧,我猜,这事儿少不了弘晗、弘昕两个小鬼头的掺和。”
果不其然,刚走到弘晗、弘昕的小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清脆的鼓掌声和欢呼声:“走了走了!惹人烦的二哥终于麻溜走啦,好耶!”
“策定表叔太厉害了,就说要罚他们背书,立马就安排上,二哥总算清静了!”
“嘿嘿,以后再也没人抢我的九连环、拆我的鲁班锁了!”
“哐当 ——”
虚掩的房门被一脚踹开,出现了额娘那张沉得能滴出水的俏脸。
两个小家伙吓得一哆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赏了个清脆的脑瓜崩。
“咚”“咚” 两声,疼得他们龇牙咧嘴。
“我让你们庆贺!我让你们高兴!” 宜修揪着两人的小耳朵,拽着往长乐苑走,“那是你们亲哥!亲哥!知不知道?胳膊肘往外拐,出息了啊!”
“额娘,疼疼疼!松手呀!” 弘晗踮着脚尖,小手拽着宜修的衣袖哀求。
“额娘轻点,耳朵要掉了!” 弘昕瘪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晚膳时分,长乐苑的小膳房香气四溢。
“离家出走” 的弘昭果然领着弘皓、弘旺、弘昱,还有五福晋的大儿子弘晏,浩浩荡荡地回来了。
一进门,弘昭直奔餐桌,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熏鸭塞进嘴里,又舀了满满一碗老鸭汤,大口大口地喝着,满嘴流油地诉苦:“额娘,策定他…… 嗝儿…… 太坏了!”
“让我们跑了一个时辰不说,还…… 嗝儿…… 还逼我们背三字经!”
“错一个字就抽一下手板子,额娘,你快管管他啊!”
弘昭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塞卤牛肉,腮帮子鼓鼓的,活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
宜修无视了二儿子的抱怨,先招呼几个侄子:“慢点喝,汤烫,先吃块肉垫垫。”
给每个孩子都盛了汤,夹了熏鸭和大棒骨,又转头瞪了弘晗、弘昕一眼。
“多吃点荤菜,别总盯着青菜,又不是庙里的和尚,沾点腥气怎么了?”
弘晗、弘昕偷偷瞪了眼吃得正欢的弘昭,愤愤地夹起一大块卤牛肉,小声嘀咕。
“食言而肥的胖子!还说离家出走,回来干嘛!”
“白高兴一场,还被额娘训了,真倒霉!”
宜修一个眼刀扫过去,两个小家伙立马噤声,埋着头扒饭,心里把弘昭骂了千百遍。
看着桌上泾渭分明的两拨孩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母同胞的三个儿子,性情怎么就差这么多?
弘昭闹腾得能把天捅破,弘晗整天拆东拆西、痴迷手工,弘昕则是个纯纯的小懒虫,没一个省心的!
自己这额间的皱纹,怕是再好的玉女桃花粉也遮不住了。
好不容易喂饱了所有孩子,宜修强打精神,带着一大群小家伙去花园散步消食。
弘昭本性难移,一路走一路带着他的 “小帮众” 们 “辣手摧花”,从长乐苑到小花园,再到湖心亭,遍地都是被摘落的残花。
宜修看着满地落红,嘴角抽了抽,终究没舍得呵斥,只让小丫鬟跟在后面收拾。
进了湖心亭,弘昭拉着几个兄弟趴在栏杆上看水里的锦鲤。
那些红白相间的锦鲤胖乎乎的,摇着尾巴游来游去,煞是可爱。
忽然,几个孩子对视一眼,齐刷刷地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宜修,眼神里满是期待。
宜修扶着额头,无奈点头:“行行行,明天中午让小厨房做糖醋鲤鱼,给你们做两大盆,管够!”
反正后天就要随驾巡幸蒙古了,再忍忍,再忍忍就清静了!
日子在哄孩子的忙碌中悄然流逝,很快就到了五月二十二。
康熙带着大批人马启程巡幸蒙古,弘昭、弘旺等人都在随行之列。
宜修站在宫门口,目送弘昭拉着弘皓,兴冲冲地爬进贵妃的马车,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嘴角却带着笑。
总算把这个闹腾的小子送走了,就是一想到接下来几个月都见不到弘晖,心里又怪想念的。
送走了一大群孩子,耳根子瞬间清净了。
宜修扶着身怀有孕仍坚持送行的三福晋,一起向大福晋道喜:“恭贺大嫂,得偿所愿。大侄女儿容貌秀丽、性情温婉,将来定能与夫婿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大福晋刚吹了些风,连着咳了几声,拉过身边的乌希娜,柔声道:“还不谢过你两位婶婶。三弟妹、四弟妹,我这身子骨不太好,往后乌希娜还要劳烦你们多多教导。”
宜修和三福晋笑着应承,又对着乌希娜一阵夸赞,顺带安抚大福晋:“大嫂莫要多想,孩子的婚事已经定了,是天大的喜事,该放宽心才是。”
太子妃应付完前来送行的官眷和宫妃,走过来笑道:“大嫂,乌希娜定了好人家,你心里的石头也该落地了。”
她打量着乌希娜那张娇嫩得能掐出水的脸蛋,柔声道:“你年岁还小,婚期在两年后,管家理事、人情往来都有时间学,莫要着急。”
说罢,太子妃的两个宫女端着一个描金漆盘上前,盘中是一套金累丝头面,镶嵌着硕大的红宝石与圆润的东珠,金灿灿、亮闪闪的,华丽耀眼。
大福晋推辞不过,只能替女儿收下,连声道谢。
五福晋、七福晋这时凑了过来,笑靥如花:“四嫂,咱们是今儿就去皇庄,还是等明日再动身?”
“现在就去,午膳那边早就备妥了。” 宜修笑着回话。
众人一听,都颇为意动,纷纷叮嘱身边的丫鬟收拾妥当,便跟着宜修的马车,慢悠悠地出了城门。
弘晗、弘昕以及嘉珏、淑媛几位姑娘一早就到了皇庄。
小孩子们身后跟着嬷嬷,在庄内四处巡视,嘴里不停发出惊叹:“比赵夫人的庄子好看多了!”
“皇庄就是不一样,这么大的花园!”“哇,这儿还有小湖,水里有荷花呢!”
一阵阵惊呼声中,怀安正领着剪秋、小祥子忙活午膳 ,烤肉与古董羹,正是这初夏时节最合时宜的吃食。
一众人刚抵达,孩子们正围着烤肉架,踮着脚尖、哈着口水张望。
怀安指挥着小祥子等人熟练地给牛肉串、羊肉串撒着香料,滋滋作响的烤肉声伴随着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庭院。
庭院内,几张石桌上摆着滚烫的古董羹汤锅,现切的嫩牛肉、各色时蔬、菌菇整齐地码在白瓷盘里。
旁边还有大厨和帮工忙着切肉、切瓜、摆盘,另一口大锅内煮着的牛杂咕嘟冒泡,香气扑鼻,让人胃口大开。
为了招待众人,宜修提前吩咐人现杀了两头牛,怀安更是提前一日抵达,精心操持各桌菜色。
三福晋挺着孕肚,一马当先地坐在石桌前,笑着指使丫鬟:“快给我拌碗麻酱,多放些辣椒油,再烫两筷子嫩牛肉!”
五福晋、七福晋紧随其后,拿起银箸就往汤锅里下菜,动作麻利得很。
太子妃和大福晋还算矜持,端坐在一旁,眼角的余光却频频往三福晋的碗里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箸。
“大嫂、二嫂,还等什么呀?” 宜修抬手拍了拍乌希娜的手背,眼尾带着笑意调侃,“在外面游玩,哪有什么尊卑之分?咱们都是妯娌、亲戚、好姐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太子妃被说得脸颊微红,索性放下架子,笑道:“四弟妹说的是,出来玩本就图个自在!” 说着便拉着大福晋走了过去,还笑着补充:“今日主随客便,敞开了吃、尽情地玩,不必拘着礼节!”
宜修看着两人秒变的态度,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 “主随客便” 的转变,是不是快了点?
乌希娜捂着嘴偷笑,额娘和几位婶婶之间的互动,莫名有些好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