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福晋与宜修相视一笑,眼底皆是满意。
话锋一转,聊起了皇庄游玩的琐事,宜修便把康熙赏她温泉庄子的事儿说了,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
“那庄子依山傍水,温泉水最是养人。我已经说服二嫂,让她这回不随太子去蒙古,留在京里好好休养。”
她顿了顿,补充道:“二嫂的身子骨本就不差,这一年多缠绵病榻,多半是心力憔悴。前番流产的事儿,加上毓庆宫后院不宁,她实在累得慌。我想着让她彻底抛下京城这些糟心事,去皇庄住些时日,每日泡泡温泉,听听曲儿,没有烦心琐事缠身,身子总能养回来。”
三福晋闻言,故意板起脸,嗔道:“好你个四弟妹,倒先跟二嫂说妥了,才来知会我,哼,眼里到底没我!”
宜修见状,连忙笑着哄她:“这不是想着先把二嫂那边定下来,再来跟三嫂你细商嘛。你如今怀着孕,万事得仔细,游玩的章程自然要多听你的意思。”
三福晋被哄得眉开眼笑,宜修这才继续道:“咱们做皇家福晋,整日不是周旋于府里的妾室、下人之间,就是应付外头的宗亲女眷,难得有清闲时候。趁着皇阿玛巡幸蒙古,京里清静,我打算给所有妯娌和相熟的女眷都下帖子,一块去皇庄避暑。”
“我已经让人定了京城最好的三个戏班、两个杂耍团,屋舍也让人连夜修葺,添置了新的纱帐、软榻。三嫂、十三弟妹,你们帮我盘算盘算,还有哪些该添的?”
“这可太好了!” 三福晋笑着点头,脸上满是欢愉,掰着指头数了起来,“歌舞得有,光戏班不够,还得请几个音琴大家,弹些清雅的曲子。
茶楼的说书先生也得安排两个,讲些稗官野史、英雄传奇,解闷儿最好;
还有口技、点茶、投壶、插花这些雅俗共赏的玩意儿,都得安排上!
要玩,咱们就玩个尽兴,把这几个月憋的劲儿都散了!”
十三福晋沉吟片刻,脸上掠过一丝失落,轻轻叹了口气:“可咱们去了皇庄,府上那群妾室怎么办?十嫂府上有怀孕的侧福晋,我府里的瓜尔佳氏也怀着身孕,带着去怕不方便,留在家又怕她们生事,我实在……”
“这有何难。” 宜修神色淡淡,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愿意跟着去的,就让她们随行,不过得守规矩,不能随意乱跑;不愿意去的,就放她们回娘家探亲,给足体面。”
“皇阿玛和爷们都出了京,这京里的后宅,自然是咱们当家主母说了算。只要不伤及子嗣,府里的事儿,咱们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当家主母说难也难,上有婆母掣肘,中有丈夫制衡,下有妾室争宠;
可说易也易,只要立得住规矩,对外经营好名声,对内压得住宵小,一力降十会,日子便不会太难。
关键在于,自己能不能挺直腰杆,掌得住权。
十三福晋闻言,如醍醐灌顶,先前的惶恐与压力瞬间消散一空,眼底重新燃起光亮,喜滋滋地加入讨论。
“该添些游湖的画舫,庄子里不是有湖?咱们可以乘舟赏荷,再备些瓜果点心,何等惬意!还有五子棋、双陆棋这些,闲来无事,妯娌们凑一桌,也热闹。”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聊越起兴,竟一口气定下了几十个项目:
晨间听评弹、午后游湖赏荷、傍晚看杂耍、夜里听戏说书,穿插着投壶、插花、点茶、相声等,连歇脚时的茶水点心都细细商议了一遍,务求样样周全。
半个时辰后,三人仍意犹未尽,十三福晋瞧着日头不早,又深知两位嫂嫂间定有私房话要说,便适时起身辞别:“两位嫂嫂,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府安排添妆的事儿了,改日再登门叨扰。”
送走识趣的十三福晋,三福晋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捂着心口,语气愤愤地骂道:“胤祉那个杀千刀的,眼里只有他的书!思泰和念佟是他的亲女儿,他倒好,半点不上心!还有荣妃娘娘,也太偏心了,我那两个丫头不过是跟荣宪的外孙女拌了两句嘴,她就对着思泰念佟劈头盖脸一顿骂,半句不责那外孙女,真是气煞我也!”
宜修拨弄着花斛里的玫瑰,花瓣上的露珠滚落,抬眼看向三福晋,恨铁不成钢地打断她:“你还好意思说他们?你自己对女儿的前程,也未必有多上心。”
“我怎么不上心!” 三福晋嘟着嘴反驳,眼圈微微发红,“思泰和念佟是我的命根子,我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她们,怎么会不为她们的前程操心?”
宜修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冷哼一声:“是吗?那你好好想想,因着思泰和念佟模样周正,皇阿玛原先每隔几日就会下赏,宫里的赏赐从没断过。从四月初到如今,皇阿玛还如以往那般常给她们赏东西?会试再忙,也不至于忙到连两个疼爱的孙女都记不住?”
三福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紧紧揪着帕子,声音发颤:“你、你是说,有人故意…… 隔开了皇阿玛对思泰、念佟的关注?”
“满后宫谁不争圣眷?” 宜修淡淡一笑,语气平静却字字戳心,“你的两个女儿隔三差五得赏,眼红的人多了去了,就跟我的弘晖一样,谁不想踩一脚,断了她们的圣眷?再说了,弘春明年初就要入上书房了,这事儿你也半点不替他操心?”
“我怎么没操心!” 三福晋急声道,可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
本想说早就和额娘荣妃打过招呼,转念一想,因着荣妃偏袒荣宪的女儿,婆媳俩如今相处得并不和睦,荣妃到底能为弘春上几分心,自己心里也没底。
宜修见她已然明白其中利害,放缓语气劝道:“孩子不常在宫里走动,皇阿玛日日忙于朝政,身边又围着一群想邀功的人,没个人时常提醒着,可不就被别人挤下去了?”
“荣妃娘娘上了年纪,偶尔偏爱外孙女是人之常情,荣宪姐姐不糊涂。她难道不清楚,女儿将来留京嫁人,少不得舅舅、舅母撑腰?”
她凑近三福晋,压低声音:“皇阿玛巡幸蒙古,三哥要留下监国,可荣妃娘娘会随行啊。你让思泰、念佟跟着荣妃一块去,一来能让荣宪姐姐好好疼疼两个侄女,二来也能让皇阿玛时时瞧见她们,记起这两个乖巧的孙女。”
三福晋连忙起身,给宜修添了一碗燕窝汤,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好弟妹,我、我就是一时钻了牛角尖,没想这么透彻。”
“你再好好想想。” 宜修接过燕窝汤,眼神带着深意,“思泰长得像孝庄太后,多少人念着情分?得让她多去御前露脸啊!还有念佟,就更不必说了。何必为了小孩子的口角,跟荣妃娘娘憋着一口气,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三福晋茅塞顿开,当即唤来贴身嬷嬷,吩咐道:“快,去给思泰、念佟收拾行李,拣最好的衣裳、最精致的首饰,再把她们爱玩的那套玉雕摆件、琉璃弹珠都装上。另外,去前院传话给王爷,让他今儿晚些时候带女儿进宫,陪荣妃娘娘说话。”
嬷嬷应声退下,三福晋又想起什么,让大丫鬟翻出几样新做的绢花、刺绣荷包,一并收拾妥当,才松了口气,拉着宜修的手笑道:“走,四弟妹,咱们去后花园溜达溜达,院里的荷花开得正好呢。”
后花园离正院不远,草木葱茏,一池荷花亭亭玉立,粉白相间,煞是好看,正是三福晋平日里饭后遛弯的好去处。
宜修摇着团扇,缓步走在石子路上,柔声说:“你能想明白就好,咱们做额娘的,总归要多为孩子打算,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委屈。”
“我也不是故意钻牛角尖。” 三福晋叹了口气,语气仍带着几分不甘,“就是觉得荣妃娘娘太过偏颇了,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她的孙辈,凭什么只骂我的女儿?不过是小姐妹间的口角,各打五十大板也就罢了,偏偏护着那一个,实在让人心里不痛快。”
宜修仔细打量着三福晋她因养胎进补,脸蛋圆润了些,未施粉黛的脸庞素净又娇俏,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委屈,便柔声道:“是是是,这事儿荣妃娘娘确实做得偏颇了。三嫂年轻气盛,大度些,别往心里去了,好不好?”
“嗯。” 三福晋点了点头,一想到弘春明年初要入上书房的事儿,便觉得这点委屈不算什么,“为了孩子们,我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了。”
宜修见她眉眼间的忧愁散去些许,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凝重:“弘春和弘晖打小儿一块长大,将来入上书房也是结伴而去,俩兄弟互相帮衬,又有宫里娘娘看顾,本应安稳。只是……”
她故意顿了顿,三福晋果然立刻追问:“只是什么?你请二嫂去皇庄,怕不只是为了让她休养吧?”
宜修对着她比了个大拇指,笑道:“知我者,三嫂也。上书房里旁人倒还好说,咱们的孩子都是嫡子,爷们在皇阿玛面前也有分量,等闲之人不敢随意冒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毓庆宫那几个。”
“你也知道,自二嫂上次流产后,二哥便冷了侧福晋,一门心思扑在二嫂和弘晖、弘春身上。前几次进宫赴宴,我瞧见弘皙、弘晋看弘晖、弘春的眼神,阴恻恻的,带着股子怨毒,不得不防啊!”
三福晋的眸子瞬间沉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淡漠的狠意:“他们敢!弘皙、弘晋要是敢对弘春、弘晖伸手,哼,我绝不放过她们的额娘和外家!”
宜修连忙拍拍她的手,劝道:“别真动气,你还怀着孕呢,仔细伤着身子。”
“你说得对。” 三福晋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心绪,“自我怀了这胎,脑子就有些糊里糊涂的,这些事儿,往后还得你多帮我盘算盘算。嫡母管教庶子,本就是天经地义,有二嫂在毓庆宫替孩子们出头,他们入上书房也能更安稳些。”
宜修唇边勾起一抹颇有深意的笑,只要在孩子的事上,三福晋能与她同进退,哪怕是为了弘春,荣妃也得在宫里帮弘晖挡住那些明枪暗箭。
有些关系,本就是要互相利用才能稳固,趁着如今妯娌情深,能替弘晖多添一份助力,便多添一份。
风拂过荷塘,荷叶沙沙作响,带着淡淡的荷香,两人并肩走着,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算计也好,温情也罢,都藏在了这静谧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