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的血腥气似已随瑞王与曹化淳被拖出殿外而渐渐消散,但那诛邪之举带来的震撼与寒意,却如附骨之疽,深深浸入每一寸金砖玉砌,更沉沉压在每个在场者的心头。文武百官退出大殿时,步履仓皇,面色各异,惊惧、庆幸、深思、猜忌交织,无人高声言语,唯有眼神交错间传递着无声的骇浪。御座上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并未即刻起驾,他独自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夕阳余晖透过窗棂,为他年轻的侧脸镀上暗金,却照不透眉宇间那团浓得化不开的阴郁与疲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龙首扶手,目光低垂,落在御阶下那片空荡之处,方才叶残生便站在那里,引动心灯,诛邪于瞬息。
司礼监随堂太监张诚(悄无声息地自侧殿屏风后走出,捧参茶,步履轻稳,低声):“陛下,时辰不早,保重龙体要紧。” 他是张宏的得力下属,素以谨慎寡言着称。
皇帝(未接茶,缓缓抬头,眼中疲惫与深沉交织,声音沙哑):“张诚,你说……这叶残生,究竟是何等人物?”
张诚(躬身,眼观鼻,鼻观心,语气恭谨):“回陛下,奴婢愚见,叶真人道法通玄,忠心可鉴,今日若非他,朝廷恐遭大祸。”
皇帝(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忠心?或许吧。可他举手投足间,瑞皇叔与曹大伴便魂飞魄散……这等力量,岂是凡人所能拥有?朕今日封他‘护国真人’,赐丹书铁券,见君不拜,宫禁随意。你说,这究竟是赏功……还是不得不为之的羁縻之术?”
张诚(头垂得更低):“陛下圣心独运,深谋远虑。叶真人乃方外之人,想必志不在此。”
皇帝(目光锐利扫过):“方外之人?张先生亦是此说。可一个方外之人,为何对朝堂之事如此热心?对剿灭幽冥教这般执着?他今日所言,代码井、幽冥尊主、龙脉血祭……闻所未闻,朕虽震惊,却不得不信。可信之后呢?若真有如此可怕的势力潜伏,朕这江山,仅靠一个‘护国真人’,就能安枕无忧?” 他站起身,踱下丹墀,脚步在光洁金砖上发出轻微回响。
皇帝(自语般低喃):“瑞皇叔……朕的亲叔!曹化淳,朕待他不薄……他们背后那幽冥尊主,又能许以何物,竟能令其背叛至此?!”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愤怒,更是深切的寒意与孤立感。
“陛下,” 张诚小心翼翼道,“张阁老已督办彻查逆党,叶真人亦在宫外候旨。当务之急,是稳定朝局,清除内患。”
皇帝(停下脚步,望向殿外暮色):“稳定?谈何容易。瑞王党羽遍布朝野,曹化淳执掌东厂多年,树大根深。如今仓促拿下,必掀波澜。张先生……自是忠心,可他推行新政,本就触动众多利益,现又手握如此大案……权力,有时比妖法更易令人迷失。”
沉默片刻,皇帝问道:“叶真人现在何处?”
张诚:“回陛下,按旨意,暂居西苑清虚馆。”
皇帝(眼中光芒闪烁):“传朕口谕,赐宴清虚馆,规格依郡王例。另,赏宫内库藏百年灵芝十对,东海夜明珠一斛,蜀锦百匹。再……让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选几名机敏可靠的,以护卫之名,驻清虚馆外。一应用度,不得短缺,但馆内人员出入,需详细记录,即刻报朕。”
张诚(心领神会):“奴婢明白。”
皇帝(转身,目光恢复冷峻):“告诉张先生,清查逆党,须得快、狠!但要有真凭实据,不可牵连过广,动摇国本。至于叶真人……让他好生休养,朕,自有借重之处。”
圣意如渊,难测其深。 厚重的赏赐与表面的尊崇之下,是无声的监视与深藏的忌惮。年轻的皇帝,在经历这场巨变后,正试图在惊涛骇浪中,重新握紧“皇权”的舵柄。
清虚馆内, 叶残生静坐蒲团,寂灭珠置于膝前,缓缓流转,滋养着心神。馆内陈设清雅,熏香袅袅,但窗外隐约可见巡逻侍卫的身影,以及几道试图探入馆内的隐秘气息。
凌素心印记(月华微漾):“残生,皇帝此举,名为赏赐,实为软禁。他对你,忌惮深矣。”
守夜(山岳虚影传来凝重波动):“皇城龙气因今日之事而躁动。皇帝心绪不宁,其意志直接影响国运波动。此刻京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织梦(流萤在窗边轻舞):“我感觉到很多不好的‘梦’在靠近……有官员的恐惧,有将军的疑虑,还有……来自皇宫深处的、冰冷的审视……”
启明(星盘光华在磅礴气运与混乱天机干扰下摇曳):“推演艰难!劫气笼罩全城,杀机暗藏。皇帝的态度,已成关键变数。”
叶残生(缓缓睁眼,眸光清澈):“帝王心术,自古如此。他年少登基,骤逢巨变,有此反应,亦是常情。我等所求,非权势富贵,乃诛邪卫道。只要他不阻我铲除幽冥教,些许猜忌,无须挂怀。”
此时,馆外通报:“张阁老到访。”
叶残生起身相迎。张居正一身便服,面带倦容,眼中精光内敛。
张居正(屏退左右,压低声音):“叶真人,陛下赏赐已到,然馆外亦多了不少‘眼睛’。圣意难测,你我需更加谨慎。”
叶残生(颔首):“贫道明白。阁老,清查之事如何?”
张居正(眉头紧锁):“阻力极大!瑞王、曹化淳余党盘根错节,许多线索刚有头绪便被人掐断。更有人暗中散播谣言,称真人你乃妖道,金殿之事是幻术,意在操控陛下,把持朝政!”
叶残生(淡然一笑):“跳梁小丑,何足道哉。只是,皇帝似乎并不急于深究幽冥教根本?”
张居正(叹气):“陛下……终究是皇帝。他首先要稳固的,是他的皇位。彻底掀开幽冥教的盖子,牵扯太大,甚至可能动摇皇室威信。他现在,只想快刀斩乱麻,平息朝堂动荡。至于那幽冥尊主……或许在他看来,是远虑,而非近忧。”
两人对视,皆见凝重。 皇帝的暧昧态度,如同一层迷雾,笼罩在刚刚露出一线光明的局势之上。
张居正(沉吟片刻):“为今之计,需双管齐下。明面上,老夫依旨彻查逆党,剪除羽翼,安定朝局。暗地里,真人需设法继续追查幽冥教核心线索,尤其是那‘代码井’与‘幽冥尊主’之秘。唯有拿到更确凿、更惊人的证据,方能促使陛下下定决心,全力应对此患。”
叶残生(点头):“阁老所言极是。贫道亦感知,京城之内,幽冥教残余势力并未完全蛰伏,那尊主更不会坐以待毙。或许……他们会有所行动。”
就在这时,一声极轻微的、类似鸟喙叩击窗棂的声音响起。 张居正神色微动,自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铜管,指尖内力一吐,管中滑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纸条。他迅速阅过,脸色一沉。
“刚收到密报,” 张居正将纸条递过,“钦天监监正周云逸,半个时辰前,在府中暴毙。表面看似急病,但密探发现,其书房有短暂打斗痕迹,且案上星图被人动过,指向……紫微星旁一处隐晦的暗星方位。”
叶残生(接过纸条,眸光一凝):“周云逸?他昨日是否曾呈递关于星象异变的密奏?”
张居正(颔首):“正是!他昨夜确有一封密奏直达天听,言及‘妖星犯紫,帝星晦暗’,提请陛下警惕京畿邪气。陛下留中未发。今日他便离奇身亡……未免太过巧合!”
守夜(山岳虚影传来波动):“残生,钦天监掌天文历法,亦暗中观测天机气运。周云暴毙,恐与昨日星象密奏有关!幽冥教在杀人灭口!”
织梦(流萤急促闪烁):“周云逸的‘梦’……破碎得很突然……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了然的恐惧……他好像看到了什么……”
启明(星盘光华指向某个方向):“推演那暗星方位……对应京城西北……是……皇陵?!”
叶残生(眼中寒光一闪):“皇陵……乃是龙脉重要节点之一。幽冥教此时杀钦天监正,其目的,恐怕不止是灭口那么简单……”
张居正(面色严峻):“真人是怀疑……他们下一步,会对皇陵下手?或是借此干扰龙气,施展更恶毒的邪法?”
“极有可能。” 叶残生沉声道,“皇陵关系国本龙气,若被邪祟侵蚀,后果不堪设想。陛下虽对贫道有所忌惮,但皇陵安危,事关社稷,他绝不会坐视不理。或许,这是一个契机。”
张居正(会意):“老夫明白。明日早朝,老夫便以此事为由,奏请陛下加强皇陵守备,并请旨允真人暗中勘查,以安圣心。只是……陛下是否会准奏,仍是未知之数。”
叶残生(望向皇宫方向):“尽人事,听天命。无论如何,幽冥教的阴谋必须阻止。周云逸之死,是一条新的线索,也是他们留下的破绽。”
圣意虽难测,然邪魔之势已不容忽视。 皇陵的阴影下,新的风暴正在酝酿。叶残生知道,他必须在这充满猜忌与危险的帝都中,寻找到下一个突破口。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