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言没跟李大丫姐弟提起他们父母的事。或许让姐弟俩以为父母是进山时被野兽叼走了,反而是种无奈的善意——现实已经够残酷,何必再戳破那层薄薄的遮羞布。
这天,道观门口的石阶被晒得发烫,往常这个时辰早该到的李大丫姐弟,却迟迟不见身影。周小言倚着门框往下望,等了快半个时辰,才见姐弟俩满头大汗地往上跑,裤脚还沾着泥。
“对不住小言姐姐,来晚了。”李大丫喘着气,眼睛红红的。
“出什么事了?”周小言问。
“隔壁李大娘……没了。”李大丫的声音发颤。
周小言点头:“人老了,总有这天。”
“不是老了!”旁边的弟弟突然喊,“是饿死的!”
周小言一愣。李大丫赶紧拉住弟弟,却还是红着眼圈说了下去:“粮食都交公粮了,家里一点余粮没有。李大娘总把口粮省给孙子,自己天天饿着。昨天干活时倒在地里,她儿媳妇嫌她没用,不扶也不叫医生。今早她儿子叫她做饭,才发现人早就凉透了……”
近午时分,日头渐烈,道观里静悄悄的,只有香炉里的余烟慢悠悠往上飘。李大丫姐弟俩刚把前院打扫干净,正蹲在石阶旁歇脚,周小言则坐在廊下翻看着一本旧经卷。
这时,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李铁柱的娘拎着个布包走进来,先对着祖师爷的牌位恭恭敬敬作了揖,插好香,转身时看见周小言,便走了过来。
“小言姑娘,今儿天够热的。”她抹了把额头的汗,语气里带着股压不住的火气。
周小言合上书,抬头问道:“大娘是刚从村里来?早上李大丫姐弟说她们隔壁家大娘死了,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一提这话,李铁柱的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往廊下的石墩上一坐:“哎,这事说起来真能气死人!那老嫂子哪是寿终正寝?分明是被饿晕了,活生生没人管,就这么没了!”
“昨天傍晚,她在自家后院劈柴,本就饿了好几天,身子虚得很,劈着劈着就直挺挺栽倒了。她那儿媳妇就在堂屋里做针线,听见动静掀帘看了一眼,竟跟没看见似的,转身就回屋了!就任由老嫂子躺在地上,连扶都懒得扶一把!”
“今早她儿子醒了,见娘没像往常一样起来烧火,就往后院找,一进去就看见人还倒在柴堆旁,身子都凉透了,硬邦邦的……”
李铁柱的娘喘了口气,又道:“那小子当时就红了眼,拽着他媳妇就骂,说她狠心。他媳妇倒好,反过来咒老的是累赘,俩人当场就吵翻了。那小子急火攻心,抬手给了她一耳光,她捂着脸哭着就跑回娘家去了。现在老嫂子的尸首还停在屋里,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周小言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经卷边缘,直到李铁柱的娘骂骂咧咧歇了声,才轻轻抬眼。
“哎,小言姑娘,不跟你扯这些糟心事了。”李铁柱的娘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我得赶紧走了——都是一个村的,老嫂子家现在乱成一锅粥,我去搭把手。”
话说得实在,带着庄稼人特有的直爽和热络。
周小言望着她往院门外走的背影,那背影在烈日下有些晃眼,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