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温暖,如同回归母体的安宁。
这是林枫意识沉浮中最初的感觉。没有地核深处的灼热与污秽,没有死亡迫近的冰冷与恐惧,只有纯粹的、被包裹的静谧。灵魂仿佛浸泡在温润的泉水中,那些因过度消耗、意志冲击、法则反噬而产生的裂痕与疲惫,正在被一股柔和而强大的力量缓缓抚平、修复。
不知过了多久,细微的“感知”如同嫩芽,从这片宁静的黑暗中探出。
首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下是某种坚硬平滑、微凉但绝不冰冷的平面,并非岩石或金属,更像是某种能量固化后的产物。身体被一层温暖柔软的物质包裹(可能是治疗凝胶或能量薄膜),沉重、酸痛依旧,但那种濒临崩溃的虚弱感和无处不在的剧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正在被填充的“空洞感”和修复带来的麻痒。
接着是听觉。极致的安静中,能捕捉到极其微弱、规律的能量流动声,像是精密仪器运转的底噪,还有自己缓慢但平稳的心跳与呼吸。
视觉最后恢复。眼皮沉重如铅,林枫努力了数次,才勉强睁开一线。
柔和的、不刺眼的乳白色光芒充斥视野。他躺在一个完全封闭的、没有任何门窗痕迹的银白色房间中央。房间呈标准的立方体,墙壁、天花板、地板浑然一体,流淌着淡淡的、稳定的能量纹路。光芒正是从这些纹路中散发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新、提神、似乎能净化灵魂的特殊气息。
这里就是……诸天万界城紧急缓冲层?
林枫尝试转动眼球,观察四周。房间内除了他身下的治疗平台,空无一物。他的身体被一层半透明的、散发着微光的银色薄膜覆盖,薄膜下可以看到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焦黑的皮肤剥落,露出粉嫩的新生组织。
他想动,却发现除了眼球,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并非被束缚,而是身体机能还未恢复,治疗程序仍在进行。
也好,趁此机会,内视己身。
林枫集中精神,努力让自己的意识缓缓地沉入到身体内部去。
而眼前所展现出来的景象更是超出了林枫之前所有的想象和预期:原本应该平静如水、井然有序运行着各项生理机能的身体此刻却像是陷入了一场巨大风暴之中一般混乱不堪!
肉体伤势在强大的治疗能量下恢复得很快,断骨续接,破损的内脏再生,烧伤的皮肤脱落。但经脉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强行催动未复剑元、透支薪火神元、引动超越负荷的共振冲击,让他的经脉多处出现了细微但顽固的“道伤”,并非简单的破损,而是能量通道本身出现了法则层面的紊乱与“排异”,恢复起来需要水磨工夫和特殊的调养。
丹田内,薪火王冠的光芒依旧黯淡,但核心处的那一簇本源之火却异常凝实,甚至比之前更加纯粹、明亮了一丝。火焰周围,隐约缭绕着一层极其淡薄、却蕴含着古老厚重意韵的乳白色光晕——那是来自白色文明晶体的最后祝福与印记加持,已经与薪火本源产生了某种深度的融合。王冠边缘,多了一些细微的、如同星辰闪烁的淡金色光点,那是与“心影”深度共鸣后,对泰坦之心残存秩序法则的一丝感悟烙印。
本命剑元依旧沉寂在丹田深处,被重重封印和此界残留压制锁着,但林枫能感觉到,那层因接触“源初法则”和此次极限共鸣而披上的“适应性外衣”并未消失,反而更加稳固了一些。剑元本身似乎也发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更加内敛沉凝的变化。
最大的变化,来自灵魂与感知。
他的神魂强度并未明显提升,甚至因为透支而有些虚弱,但“质地”似乎不同了。经历与三级世界残存意识的深度共鸣,承受收割者意志的暴怒冲击,又在最后时刻得到了一个辉煌文明最后菁华的集体祝福与加持……这些经历,如同最猛烈的煅烧与淬炼,让他的神魂更加坚韧、通透,对“秩序”、“混乱”、“文明”、“吞噬”等宏大概念有了前所未有的直观感悟。本源之眼的能力似乎也隐隐有所提升,只是目前状态太差,无法验证。
而最让他心中一紧的,是神魂深处,如同跗骨之蛆般残留的一丝冰冷、暴虐、充满恶意的“印记”——那是收割者意志在最后时刻,强行烙下的标记!它极其隐晦,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一旦林枫离开这个拥有强大净化与隔绝能力的缓冲层,很可能就会被收割者或其下属力量在一定范围内感知到!这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此外,他与遥远泰坦世界的那点薪火本源、与“心影”的微弱联系,并未完全断绝,但变得极其遥远和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只能感应到对方依旧“存在”,却无法传递任何信息或接收清晰反馈。那条虹吸通道,以及第三转换节点现在具体如何了?他无从得知。
检查完自身,林枫将意识投向外界。他“看”向自己紧握的左手(此刻被薄膜固定)。掌心处,那块白色文明晶体静静地躺着,表面的裂痕比昏迷前似乎又多了几道,光芒彻底内敛,触手微温,内部文明印记的流动几乎停滞,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艾尔前辈……诸位先驱……你们最后的火种,我收到了。”林枫心中默念,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悲伤,敬意,责任。
就在这时,房间内那柔和的机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执剑人林枫,生命体征已稳定,灵魂稳固程序完成第一阶段。”
“检测到高浓度‘世界崩坏源’意志残留标记,深度净化程序将于一标准时后启动,预计持续六十标准时。此过程可能伴有不适,请保持意识清醒以配合净化。”
“根据‘观星者’阁下谕令:在你完成基础净化、恢复基本行动能力后,需立即前往‘观星塔’顶层述职。此谕令优先级:最高。”
“现在,你可以进行有限的意识活动。治疗能量将辅助你梳理记忆与感悟。如需补充营养或信息咨询,请通过意识连接本房间辅助智能。”
观星者果然要立刻见他!优先级还是最高!
林枫心中一凛。这意味着第三区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坐标信息和节点攻击的后果,已经引起了观星者这位天阁最高层之一的极大关注。述职……恐怕不仅仅是对任务过程的汇报,更可能是一场涉及深层秘密的质询,甚至是对他自身立场和价值的审视。
源初神殿的阴影,青霖的警告,都让他必须谨慎应对。
他没有立刻尝试与房间智能沟通,而是开始利用治疗能量辅助下的清醒状态,静静梳理在泰坦世界经历的一切。
从潜入节点核心,到烙印薪火本源;从b-13观测站的发现与战斗,到艾尔遗骸与坐标信息;从地下暗河的抉择,到与“心影”的共鸣及古老机械的协同;最后是那搏命一击与险死还生的脱离……
每一个细节,每一次抉择,他都反复回忆、审视。哪些信息可以透露,哪些需要隐瞒或模糊处理,哪些可以作为筹码或试探……他需要一份清晰的“述职大纲”。
艾尔留下的坐标信息,无疑是最高机密,也是最大的变数。是否要完全告知观星者?观星者对“万界海”和“灯塔”知道多少?源初神殿觊觎的,究竟是泰坦之心的核心样本,还是这个坐标?
他与“心影”共鸣、发动节点攻击的细节,也至关重要。这展现了他的能力、决断,也暴露了他与某个濒死世界意识的深度牵扯。观星者会如何看待这一点?
还有那块白色晶体,以及其中可能正在消散的文明印记……
思考中,时间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覆盖身体的银色薄膜缓缓退去,融入地板。一股温和的力量托着他坐起。虽然依旧虚弱,手脚发软,但基本的行动能力已经恢复。身上的破损探索服早已在治疗过程中被分解清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简单舒适的灰色布袍。
他尝试下地,双脚触及微凉的地面,有些虚浮,但能站稳。
与此同时,房间一侧原本浑然一体的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门户,仅容一人通过。门外是一条同样流淌着柔和能量纹路的银色通道,延伸向未知。
“执剑人林枫,基础净化程序即将开始。请先前往净化室。完毕后,将有引导前往观星塔。”机械音提示道。
林枫看了一眼掌心裂痕遍布的白色晶体,小心地将其收入布袍内衬(治疗过程中他的储物装备已被取下,放在房间一角一个透明能量罩内,包括短棍切割器、剩余能量晶体等)。他拿起自己的储物戒指戴上,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了这间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的静室。
通道不长,尽头是另一个稍小的房间,里面有一个类似营养舱的设备,充满了淡金色的、散发着强烈净化波动的液体。
“请进入净化液。过程将清除你灵魂与肉身残留的异种意志标记及污染。保持灵台清明,勿要抵抗。”机械音指导。
林枫没有犹豫,踏入舱内,任由淡金色液体将他淹没。液体并不窒息,反而提供着呼吸所需的能量。但下一刻,一股强烈的、仿佛从灵魂深处燃起的灼烧感猛然袭来!那丝收割者意志标记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疯狂挣扎、扭曲,释放出冰冷的恶念,冲击着林枫的心神!
“哼!”林枫闷哼一声,立刻紧守灵台,运转薪火神元(虽然微弱)护住神魂核心,同时主动引导净化能量冲刷那邪恶标记。
这是一场无声的、发生在微观层面的拉锯战。净化能量源源不断,而收割者标记虽强,却如无根之萍,在林枫坚定的意志和薪火神元的辅助抵抗下,被一点点消磨、瓦解。
过程极其痛苦,如同用钝刀刮骨疗毒。汗水(在液体中化为气泡)不断从林枫额头渗出。他咬紧牙关,脑海中不断浮现艾尔平静的面容、文明投影中无数光点的湮灭、以及自己挥出那一“剑”时的决绝。
不知煎熬了多久,那冰冷的恶念终于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彻底消散!灵魂为之一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净化液的颜色也暗淡了许多。舱门打开,林枫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脸色苍白,但眼神却更加清明锐利。灵魂中的隐患,算是暂时拔除了,但那种被“注视”过、对抗过的痕迹,恐怕会永远留下一些无形的影响。
他刚站稳,通道尽头便无声滑来一个悬浮的、散发着微光的圆盘。“请踏上引导盘,它将带您前往观星塔。”机械音道。
林枫踏了上去。圆盘立刻载着他,沿着复杂的银色通道快速而平稳地飞行。沿途经过数个不同功能的区域(治疗区、隔离区、检测区),偶尔能看到其他身穿制服的天阁工作人员匆匆而过,但无人对林枫投以过多的目光,显然缓冲层纪律严明。
终于,引导盘载着他来到一扇巨大的、铭刻着无数星辰轨迹与玄奥符文的银色大门前。大门高达十丈,气势恢宏,仅仅是靠近,就能感受到一股浩瀚、深邃、仿佛能洞悉命运长河般的威压。
这里,就是观星塔的入口?还是直接通往顶层的传送点?
林枫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圆盘在门前停下,大门上的星辰符文依次亮起,扫过林枫全身。
“身份确认:执剑人林枫,黄金阶。符合觐见权限。”
“奉观星者谕令,准予通行。”
“请进,执剑人。大人在等你。”
浩瀚的声音直接在林枫脑海中响起,不带感情,却仿佛蕴含着星空的力量。
巨大的银色大门,无声地向内开启,露出后面一片……璀璨的、流动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