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好日子。
天还没亮透,金鳞饭庄门口就挤满了人。有的提着食盒,有的揣着银两,有的干脆搬了凳子,坐在街边等。人挤人,人挨人,从饭庄门口一直排到街尾,弯弯曲曲,像条长龙。
韦小宝站在二楼窗前,看着这条“人龙”,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穿一身崭新的宝蓝绸衫,腰间系着玉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像个真正的老板。可眼神却很冷,像结了冰的河。
“人真多。”苏荃站在他身边,轻声说。
“多是多,”韦小宝说,“就怕人多,事也多。”
“都安排好了,”苏荃说,“双儿带着十二个护院,前后门都盯着。阿珂在江湖厅,曾柔在雅士轩,方怡在富贵阁,沐剑屏在库房,建宁在茶点间。我总管,账房有老账房守着。伙计都训过,规矩都背熟了。”
“厨房呢?”
“陈师傅带着八个帮厨,天不亮就忙开了,”苏荃说,“菜都备好了,锅也烧热了,就等开张。”
韦小宝点点头,没说话。
他看着窗外的人群,看了很久。
人群里,有几个人,看起来不太对劲。
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站在队伍中间,眼睛不往前看,老往饭庄里面瞟。一个瘦高个,穿着长衫,像读书人,可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包袱,走起路来下盘很稳,不像读书人。还有个驼背老头,拄着拐杖,可拐杖头是铁的,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的声音,很实。
韦小宝笑了。
笑得很淡,很冷。
“来了。”他说。
“谁来了?”苏荃问。
“王霸天的人。”韦小宝说,“三个,混在人群里。络腮胡,瘦高个,驼背老头。”
苏荃仔细看了看,点点头:“是,是练家子。络腮胡练的是外家功夫,拳脚很重。瘦高个练的是轻功,脚下有功夫。驼背老头……看不出来,但拐杖是铁的,最少三十斤。”
“让双儿盯着,”韦小宝说,“等他们闹事,别在店里闹,带到后院去。”
“明白。”
辰时三刻,吉时。
鞭炮响了,噼里啪啦,炸得满街红纸屑。锣鼓敲起来,咚咚锵,咚咚锵,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大门开了。
人群像潮水一样涌进去。
一楼大厅,二十张桌子,眨眼就坐满了。伙计们穿梭其间,端茶送水,上菜单,忙得脚不沾地。
江湖厅在东侧,屏风挡着,但挡不住里面的喧闹。阿珂站在门口,一身劲装,腰间佩剑,像个女侠。来江湖厅的客人,大多是走江湖的,有镖师,有武师,有帮派弟子。他们见阿珂这身打扮,眼神都有些惊讶,但没人敢小瞧——能在江湖厅坐镇的,绝不是普通人。
雅士轩在二楼东边,很安静。曾柔坐在琴案后,轻拨琴弦,一曲《高山流水》缓缓流出。来的客人是文人墨客,有老有少,有穿长衫的秀才,有戴方巾的举人。他们喝茶,品画,论诗,声音不高,很雅。
富贵阁在二楼西边,最奢华。方怡站在门口,一身淡紫长裙,雍容华贵。来的客人是官商巨贾,有坐轿的,有骑马的,个个衣着光鲜,前呼后拥。他们进了富贵阁,眼睛就亮了——这排场,这陈设,不比京城的酒楼差。
韦小宝站在二楼走廊,看着这一切。
他手里拿着菜单,上面有三道招牌菜:
“江湖一品锅”——大杂烩,鸡鸭鱼肉,豆腐白菜,一锅炖。实惠,一大锅够八个人吃,只要三两银子。
“翰林狮子头”——猪肉剁成茸,加虾仁、香菇、荸荠,团成拳头大的丸子,用文火慢炖三个时辰。精致,一盅一个,配青菜,十两银子。
“金鳞全家福”——鲍鱼、海参、鱼翅、干贝,加上鸡汤,熬成一锅。昂贵,一锅五十两银子。
这三道菜,是陈师傅的拿手绝活,也是金鳞饭庄的招牌。
“韦老板,”一个伙计跑上来,气喘吁吁,“楼下……楼下有客人闹事!”
韦小宝没动:“怎么闹的?”
“是那个络腮胡,”伙计说,“点了江湖一品锅,吃了两口,说菜里有头发,要砸桌子!”
“带他去后院。”韦小宝说。
“后院?”
“对,”韦小宝放下菜单,“就说老板请他喝茶,赔罪。”
“明白。”
伙计转身跑下楼。
韦小宝走到窗前,看着后院。
后院很安静,和前面的喧闹像两个世界。双儿站在院子里,身后站着两个护院。络腮胡被伙计带进来,嘴里还骂骂咧咧。
“你们老板呢?”络腮胡瞪着双儿,“叫你们老板出来!菜里有头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双儿没说话,往前走了一步。
络腮胡看着她,忽然笑了:“小姑娘,你……”
话没说完,双儿动了。
她一动,就像一阵风。
络腮胡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扣住了。双儿的手指很细,很白,但力道很大,像铁钳。络腮胡想挣,挣不动。
“你……”他脸色变了。
“头发在哪儿?”双儿问,声音很轻。
“在……在锅里……”
“锅里没有,”双儿说,“我查过了。你身上,倒是有。”
她从络腮胡袖子里,摸出一根头发。
头发很长,是女人的头发,乌黑发亮。
络腮胡的脸白了。
“这是……”他声音发颤。
“这是你从哪个姑娘头上拔的?”双儿松开手,把头发扔在地上,“王霸天让你来的?”
络腮胡不说话了,眼睛盯着地面。
“回去告诉王霸天,”双儿说,“韦老板说了,今天开张大吉,不想见血。这次,放你一马。下次再来,就不是一根头发的事了。”
络腮胡抬起头,看着双儿,眼神复杂。
“你……你放我走?”
“走,”双儿侧身让开,“但话要带到。”
络腮胡咬了咬牙,转身走了。
走得很快,像逃。
前厅,瘦高个和驼背老头也闹起来了。
瘦高个在雅士轩,说茶里有虫子。驼背老头在富贵阁,说菜里吃出了沙子。
都被“请”到了后院。
双儿用同样的方法,制住了他们。从瘦高个袖子里摸出一只死蟑螂,从驼背老头怀里摸出一小包沙子。
两人脸色惨白,无话可说。
“回去告诉王霸天,”双儿重复了一遍,“韦老板今天不想见血。下次,就不一定了。”
两人走了,走得比络腮胡还快。
后院又安静下来。
双儿走到墙角的水缸边,舀了瓢水,洗手。
洗得很仔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洗。
韦小宝从楼上下来,走到她身边。
“辛苦了。”他说。
“不辛苦,”双儿摇头,“相公,为什么放他们走?王霸天不会罢休的。”
“我知道,”韦小宝说,“但今天不能动手。今天开张,见了血,不吉利。而且……”
他顿了顿,看向前厅。
前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而且,我需要时间,”韦小宝说,“知府大人那边,还在搜集王霸天的罪证。等罪证齐了,再动手,一劳永逸。”
“可王霸天不会等,”双儿说,“他今天没得手,明天还会派人来。”
“来就来,”韦小宝笑了,“咱们见招拆招。只要他不明着来,咱们就不动他。等时机到了,新账旧账一起算。”
双儿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相公,”她说,“你变了。”
“变了?”
“从前在神龙岛,你遇到这种事,一定是大喊大叫,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现在,你沉得住气了。”
韦小宝也笑了。
“人总是要变的,”他说,“不变,活不长。”
他转身,走回前厅。
前厅里,客人们吃得正欢。
江湖一品锅热气腾腾,翰林狮子头香气扑鼻,金鳞全家福金光闪闪。每桌都在夸菜好,夸味道好,夸价钱实惠。
伙计们忙得满头大汗,但脸上带着笑。
生意,好得不能再好。
韦小宝站在柜台后,看着满堂宾客,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他心里知道,今天的开张,成功了。
金鳞饭庄,在扬州城站稳了脚跟。
但这只是开始。
后面的路,还长。
还难。
但他不怕。
因为他有七个女人,有陈师傅,有双儿,有苏荃,有阿珂,有方怡,有沐剑屏,有曾柔,有建宁。
还有他自己。
韦小宝。
扬州城的韦小宝。
他笑了,笑得很淡,但很真。
风吹过,吹得饭庄门口的旗子哗啦啦响。
旗子上,“金鳞饭庄”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像在宣告,一个新的传奇,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