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藏书阁最深处那扇木门时,天还没亮透。风从廊下穿过,吹得檐角铜铃轻响了一声。我没有回头,手已经按在了内室的石台上。
那卷《观星禁录·终篇》就躺在那里,焦黑的边角像是被火燎过多次。我伸手碰它之前,先摸了摸胸口的星石——它还在跳,节奏平稳,不像前几次那样乱冲。我把指尖咬破,血滴在封印符上,等了几息,卷轴自己动了。
金光从缝隙里渗出来,照在我脸上。我睁开眼,妖瞳已经亮起,文字一行行浮现:
“性转逆法,唯情可破。挚爱之泪,与妖力共鸣,方启归途。”
我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不是看不懂,是不敢信。
什么叫“挚爱之泪”?谁的眼泪才算?
我想不出答案,也不敢去想。
手指攥紧了卷轴一角,指节发酸。就在这时候,脚步声从门外进来。很轻,但我知道是谁。
司徒墨靠在门框上,黑袍领口还是松的,锁骨那道疤又裂开了,血没擦干净,顺着皮肤往下淌了一点。他看见我手里的卷轴,问:“找到了?”
我点头,没抬头看他。
“上面写了什么?”
我说了那句话。说完后屋里静了一下。
他忽然笑了声,“我哭不出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抬起一条狐尾,尖端泛红,直接刺进自己的左眼。
我猛地抬头。
血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来,混着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他没叫,也没退,只是抬手接住那滴混合着妖血的泪水,然后走过来,放进我摊开的掌心。
那一瞬间,体内的妖力动了。
像是一条沉睡的河突然开始流动。右手上的纹路重新亮起,金黑交织,却不痛了。星石贴着胸口发烫,心跳和某种节奏对上了。我感觉到记忆没有再消失,反而变得更清晰——那天他在藏书阁外守到天亮,背靠着墙打盹的样子;他替我挡下噬魂钉,九条尾巴全展开的那一晚;还有他把血滴进我掌心时说的那句“这一次,我想自己送上门”。
这些画面全都回来了。
他还想再刺第二下。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够了。”
他顿住,眼睛蒙着血,看不清表情。
“不要再为了我伤你自己。”我的声音有点抖,“我已经知道了,也记住了。不用再试了。”
他没说话,只是站在那儿喘气。血还在流,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滴在石台上,发出轻微的一响。
我把沾了血的手掌覆回卷轴。
整卷密卷突然亮起来,金光暴涨,纸页边缘开始碎成灰。那些灰浮在空中,慢慢拼成一句话:
“性转之咒,已解。”
光散了之后,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我低头看自己的右手,鳞片彻底退了,皮肤恢复原样,只有掌心还留着一点温热。星石也不再震动,稳稳地贴在胸口,像一块普通的石头。
他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捂住受伤的眼睛。嘴角却翘了一下,“只要你记得我就行。”
我没说话,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为什么不让我继续?”他问。
“因为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证明什么。”我说,“你早就做到了。”
他笑了一声,没反驳,只是仰头靠在墙上,闭上还能用的那只眼。呼吸很重,脸色发白,但整个人放松了些。
外面传来一声钟响,是书院晨课的信号。阳光从窗缝里照进来,落在他的袖口,那里有一道旧裂痕,线头都磨毛了。
我站起来,走到柜子前拉开暗格,取出一瓶止血药粉。回来的时候顺手把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
他没动,任由我把药粉撒在他眼周。血止不住,只能慢慢压。我撕了块布条,绕着他脑袋绑好,打了个结。
“疼吗?”我问。
“不比剜妖丹疼。”他说。
我没再问。
他忽然开口:“等会你要去黄泉海眼?”
“嗯。”
“陆九玄会陪你进去。”
我点头。
他又说:“如果灯必须灭,而只有我能靠近……我会进去。”
“别说得像告别。”我说。
“我不是。”他看着我,“我只是告诉你,别回头看我。往前走就行。”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伸手拍了下他肩膀,“你也别死在里面。我还欠你一顿饭。”
他笑了,这次笑得明显了些。
屋外的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有学生经过走廊,低声议论昨夜的动静。没人敢靠近藏书阁,但气氛已经变了。危险还在,可我们都知道,不能再等。
我站起身,把星石往衣领里塞了塞。右臂毫无异样,像是从未妖化过。但这股平静来得太不容易。
他撑着墙想站起来,动作迟缓。我伸手拉了他一把。
他借力站直,甩了甩头,三条狐尾轻轻摆动,其余的收在身后。血从布条渗出来一点,但他没管。
“你还撑得住?”我问。
“死不了。”他说,“至少现在不会。”
我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手刚碰到门板,他叫住我。
“叶蓁。”
我停下。
“如果有一天你忘了今天的事,”他说,“我就再流一次血,让你想起来。”
我没回头,手握紧了门把。
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阳光照在脸上,有点刺眼。
我抬手挡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台阶上等他。
风吹过庭院,带起一片落叶。
他跟了出来,脚步不稳但没停下。
我们并肩站着,谁都没说话。
远处钟楼又响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