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越来越浓,脚下的路却渐渐清晰起来。
我停下脚步,右腕的金纹不再跳动,而是稳稳地亮着,像一颗嵌进皮肤里的星子。吊坠贴在胸口,温热得像是有了心跳。刚才那股从谷底传来的牵引力,此刻变成了某种更沉的东西——不是催促,是等待。
陆九玄在我身后半步的距离站定。他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比之前稳了些。剑还在鞘中,可我能察觉到它微微震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到了。”司徒墨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我抬头,雾的尽头立着两根残破的玉柱,中间悬着一道断裂的石门,上面刻着半个模糊的符文。风穿过石缝,发出低低的嗡鸣,像是古老的钟声被遗忘多年后终于被人拨动了一下。
我们三人站在门外,谁都没再往前迈一步。
我知道这扇门之后是什么——不是安全,也不是答案,而是一条不能再回头的路。青丘公主说祭星台是坟场,没人活着回来。可我们现在走的每一步,本来就不该是为了活着。
我低头看着手心。金纹安静地伏在那里,不再灼烧,也不再颤抖。它像是终于认出了我。
“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我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另外两人听见。
陆九玄没立刻回答。片刻后,他轻轻“嗯”了一声。
“你说,救世不是一个人的事。”我转过身看他,“那时候你还不信自己能选。现在呢?”
他抬眼望向我,黑发垂落肩头,脸色依旧苍白,可眼神里没了那种沉重的负担。他看了我一会儿,低声说:“如果这条路必须有人走,我想和你一起。”
我没笑,也没点头,只是把手伸了出去。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抬起手,掌心朝上,与我的相贴。那一瞬,右腕的金纹猛地一亮,像是回应某种久违的契约。
“你们两个,”司徒墨在旁边嗤了一声,“搞得像要成亲似的。”
我翻了个白眼:“那你来不来?别又说‘我可是敌人’这种废话。”
他没动,也没退。风吹起他敞开的衣领,露出锁骨处那道疤——原本泛着暗红的痕迹,此刻正缓缓褪成一道银线。他盯着我们交叠的手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下,伸手一把抓住我们的手腕。
“行吧。”他说,“这次不跑了。”
话音刚落,他的狐尾无声展开。九条尾巴在晨光中划出弧线,蓝幽幽的光缠上我们的手臂,将三人的手牢牢圈在一起。我没有挣开,陆九玄也没有。
那一刻,我不再觉得这是任务,也不再觉得自己是个被命运推着走的人。
我们是一个选择走到这里的三人。
吊坠忽然离体升起,浮在半空中。紧接着,陆九玄的古剑自行出鞘一寸,剑尖轻颤,一道银光射向琥珀。两者相触的瞬间,光芒炸开,却不刺眼,反倒柔和得像是黎明初照。
空中浮现出一个符文。
简单的一笔一划,却是我曾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形状——那是观星族的文字,意思是“启”。
它缓缓旋转了一圈,然后碎成点点流光,分别没入我们三人的眉心。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体内那股新生的力量已经不再躁动。它稳稳地流淌着,像是终于找到了河道。
司徒墨松开了手,狐尾收回身后。他摸了摸锁骨上的疤,低声说:“这伤,好像真的好了。”
“不只是伤。”我说,“是以前压在你身上的东西,放下了。”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但嘴角扬了扬。
陆九玄将剑彻底收回鞘中,动作比以往利落了许多。他走到我身边,站的位置还是老样子——侧后方半步,不远不近,刚好能护住我的死角。
“准备好了?”我问他。
他也反问:“你呢?”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那扇残破的石门。
门后没有声音,也没有光,只有更深的雾。但我们都知道,那里埋着断誓碑的线索,也藏着血祭的源头。三天倒计时停在最后一格,沙漏静止,时间凝固。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我迈出第一步。
他们的脚步同时跟上。
石门下的地面铺满碎石,踩上去有细微的响动。就在我们三人即将跨过门槛的刹那,吊坠与古剑再次共鸣,余光未散,在空中留下淡淡的符文残影。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书院后山捡到一块废弃法器时的情景。那时我以为人生不过是在废墟里翻找残片,活得够久就行。后来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捡来的,是走出来的。
比如信任。
比如同行的人。
司徒墨走在最前,身影没入雾中。陆九玄在我身侧,呼吸很轻。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偶尔扫过我的脸,又迅速移开。
“你会怕吗?”我问他。
“怕什么?”
“怕这一去,真回不来了。”
他沉默了几息,才说:“怕过。但现在不怕了。”
我没有追问为什么,只是把手插进衣襟,握住了那枚温热的吊坠。
石门后的风忽然变了方向,吹得衣角猎猎作响。远处似乎有钟声再度响起,极远,却又清晰得像是敲在心头。
我们三人并肩而立,站在圣地入口。
背后是被阴火帮践踏过的试炼之地,是曾经逃亡的起点;眼前是迷雾笼罩的古老禁地,是无人生还的祭星台。
没有人回头。
也没有人再问值不值得。
我松开吊坠,抬手理了理乱掉的马尾,随手把耳上的铜环摘下来扔进了旁边的石缝。
“走吧。”我说。
司徒墨应了一声,率先迈步。
陆九玄跟上,手指不经意碰到了我的袖口。
我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避开了视线,耳尖却悄悄红了。
雾气吞没了前方的身影,我的脚步没有迟疑。
右腕的金纹稳定发光,像是终于找到了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