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朱祁钰将“自愿降等”这算计与朱见深和盘托出时,小皇帝也是被震得半晌没回过神。
“王叔为我大明立下不世之功,廓清寰宇,威加海内,怎能……怎能受此待遇?”
朱见稚嫩的脸上满是纠结,“不如……不如挑选个别不甚安分的藩王,晓以利害,‘请’他自愿,以为天下先?”
朱祁钰一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不由笑了:
“你且想想,诸王之中,可还有谁比我这个摄政王更合适开这个头?”
“王叔我守住了北京,主持新政,挫败也先,收复河套。诸王中,我功最大,地位最高。”
“由我之始,才最有说服力。往后,把这降等袭爵用在其他藩王身上,谁还能说是朝廷刻薄寡恩?这叫……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朱见深还是纠结:“那……那沛弟呢?他日后岂非只能袭郡王爵?”
朱祁钰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郡王怎么了,那可是郡王诶!”
“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已经比天底下九成九的人要过得舒坦百倍、千倍!难道非得世袭亲王,躺在祖宗功劳簿上混吃等死才算好?”
“放心吧,你沛弟将来若有本事,也让他出海打拼。没本事,当个安乐郡王也挺好。”
时间拉回讲武堂的宴会。
当朱祁钰宣布郕王一脉自愿降等袭爵后,台下诸王内心的震惊久久难以平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片嗡嗡声中,素以贤德着称的周王朱子埅站了起来,拱手道:
“摄政王高义,为我朱家万世计,甘愿如此。为大明江山社稷虑,本王……本王亦可效仿,自愿降等!”
他这话说得诚恳,倒有几分真心。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周王这可是主动往“火坑”里跳啊!
朱祁钰一听,心里也有一丝感动,看来,大明藩王也不都是无知、无能之辈。
脸上马上露出和煦笑容,摆手道:“周王且慢!你的心意本王知晓,但你要出藩海外,开拓济州岛,此乃为国拓土之壮举,当不在此列!”
“海外就藩者,一律不考虑降等之事,好让你们专心经营,扬我大明国威于域外!”
他这话一落,周王愣住了,其他内地藩王却瞬间炸锅。
“什么叫出藩海外不在此列?”
“意思是咱们这些留在内地的,就得在此列了?”
“好家伙,在这等着我们呢!”
其他亲王一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像是三九天被泼了一盆冰水,透心凉。
郕王这“自愿”,恐怕不仅是他自己自愿,更藏着要内地诸藩也跟着“被自愿”的潜台词。
可这话他又没明说,就像个软钉子,扎得人难受又不好当场发作。
秦王朱公锡按捺不住,壮着胆子,扯着嗓子确认道:“摄、摄政王!您的意思……是只有您郕王一脉降等袭爵,对吧?可不包括我等吧?”
他眼巴巴地望着御阶之上,希望能得个准信。
坐在龙椅上的朱见深,小脸一板,努力做出威严的样子,清脆地答道:“秦王所言不差。自然是王叔自愿,与尔等无涉。”
“怎的,秦王莫非……也有此自愿之心,欲效仿王叔,为我大明分忧?”
“不不不!臣不自愿,绝对不自愿!”秦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摆手,恨不得对天发誓。
“陛下明鉴,臣……臣觉得祖宗法度甚好,甚好!万万不敢有改易之心!”
开什么玩笑,自愿降等?
他秦王这一脉,还要世世代代在西安享福呢!
朱见深“哦”了一声,不再看他。
秦王这才松口气,感觉自己像在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圈,总算回来了。
此后,宴会仍然继续进行。
丝竹管弦依旧,美酒佳肴不断,但殿内的气氛总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诡异。
王爷们个个心怀鬼胎,说话、饮酒、吃菜都带着十二分的小心。
眼神时不时瞟向御阶上那对叔侄,生怕他们下一刻又抛出什么要命的“惊喜”。
就这么熬到散席,除了那段小插曲,再没别的事发生。
秦王、楚王等人悬着的心总算暂时放回了肚子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讲武堂那令人压抑的水泥框架。
秦王拍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走走走,去涵雨坊!妈的,这顿宴席吃得老子心惊肉跳,一口舒心的都没捞着,得去补回来!”
楚王朱季堄也是心有余悸,点头附和:“同去同去,是得压压惊。”
涵雨坊的雅间里,暖香浮动。
新上的佳肴冒着热气,两王饿了半晌,拿起筷子先填了几口。
“妈的,这摄政王是不脑子坏了?”
秦王灌了一口闷酒,咣当一声把酒杯顿在桌上,“自己削自己的爵位,图什么,名垂青史?那玩意儿有实打实的亲王爵位香吗?”
楚王性子谨慎些,小声道:“慎言……隔墙有耳。他图什么,咱们猜不透,但只要不牵扯到咱们,他爱怎么折腾随他去。”
正说着,雅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秦王头也不抬,以为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极其不耐烦地挥挥手:“滚出去!本王今日没心情听曲儿!”
年前沐凝雪被襄王当做礼物送给他,秦王也就新鲜了几日,便觉无趣,转手又给卖回了涵雨坊。
谁知这女子也是个执拗的,每次秦王前来,她总要寻机会出现,惹得秦王对涵雨坊的印象都差了几分。
今日若不是在讲武堂饿着了,他也不会再来。
“呵,秦王好大的火气。”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二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黑色罩袍的人闪身进来,反手关紧了房门。
来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张阴沉的面孔,正是襄王朱瞻墡。
秦王朱公锡顿时笑了:“你这副打扮是作甚?”
楚王朱季堄也是奇怪道:“襄王,你不是回十王府了么?”
讲武堂宴席散后,他明明亲眼看见襄王的轿子走了。
朱瞻墡自顾自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一个空酒杯,给自己斟满:“见你们一面,还真是不容易。”
秦王朱公锡莫名其妙:“有什么不容易的?朝廷又没禁令说不准诸王私下往来,你想见我们,直接来便是。都在京师待一两月了,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
“哼。”
朱瞻墡冷笑一声,抿了口酒,“我的意思是,在不被朝廷察觉的情况下,与你们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