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半天都算不出个结果,朱见深便不再等。
他主动揭晓了答案:“二十四月后,草原上的兔子,当有八百三十八万八千六百零八对。”
“多……多少?!”秦王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水泥地上,酒水溅了他一脚。
他张大了嘴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不止是他,殿内所有王爷,都被这个天文数字骇得魂飞天外。
八百多万对?!
从一对开始,仅仅二十四个月?
就在这时,朱祁钰缓缓站了起来。
他走到御阶之前,身影在讲武堂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挺拔。
脸上那惯常的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诸位都听到了。”朱祁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一对兔子,从一变四千,只用了十二代。从四千变八百万,也只用了十二代。”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震惊、或惶恐、或茫然的脸。
“而我大明宗室……”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下,“如今不是一对兔子,而是已经超过万人!”
“人,自然生养不了兔子那么快。好,我们就算它慢一点,算二十年,人口翻一番!”
“一百年后,我朱家该有多少子孙?”
“两百年后呢,可有一百万,一千万?”
“到了秦王所说的万万年,楚王所说的万代之后……怕是这普天之下,都站不下我朱家的子孙了!”
待到朱祁钰说出此言,诸王这才想明白,方才这俩叔侄是演哪一出。
心中马上咯噔一下,难不成,又要削藩?
好家伙,原来今日这宴席,还是一场鸿门宴呢。
襄王朱瞻墡墡阴沉着脸,不易察觉地朝秦王递了个眼神。
秦王接收到信号,猛地一咬牙,梗着脖子站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变调:
“摄、摄政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朝廷还要效仿建文旧事,行削藩之举吗?!”
他这一嗓子“削藩”,可算是捅了马蜂窝,瞬间点燃了所有亲王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殿内顿时如同沸水泼进了油锅,炸开了花。
“不行,凭什么!”
“太祖定制,岂容轻改!”
“我等安分守己,何故如此!”
朱祁钰看向殿内一张张扭曲的面孔,双手虚压:“诸位,稍安勿躁。”
“有道是,‘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太祖开国不易,我等子孙承其恩泽,享万民奉养。可若一味繁衍无度,终有一日,天下土地、百姓,养不起我朱家子孙!”
“本王身为摄政,统御宗亲,更当以身作则。故此,我郕王一脉,自本王起,自愿降等袭爵!世子袭郡王,再传则为镇国将军,依次递减。”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竟有几分悲天悯人的味道:
“不为别的,只为给后世子孙留一条活路,也为我大明江山,减一分负担。”
降等袭爵?
诸王皆是震惊不已,尼玛,这岂不是最狠的削藩,这如何能行?
今日便是拼了命,也要把这提议给堵回去!
秦王一激动,脸色更红:“我的爵位是太祖赐下的,你没权褫夺!就算是陛下,也不能!”
这亲王之位是他们安身立命、作威作福的根本,动这个,比挖他们祖坟还严重!
这种时候,没有人会让步。
除了晋王、代王等几位即将出海的藩王外,其余诸王,纷纷起身嚷了起来。
十几位藩王的能量,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轻易处置。
他们虽没了开国时的权势,却历经数十年经营,早已与封地内的士绅、官僚、豪强盘根错节,成了地方秩序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这朱明天下,终究不单靠皇帝一人支撑。
分布四方的宗室,同样是大明朝廷的支柱,是大明法统的基石。
若真要单独处置这十几个亲王,倒也不难,一道命令,拉出去砍了,容易得很。
只是,砍了他们之后,其封地之内必然生乱,最终受苦的,还是当地百姓。
朱祁钰能挥师北伐,踏破瓦剌,却不能让大明的军队,将刀兵加于大明的子民。
真正让他忌惮的,不是这十几个藩王的反对,而是他们封地里那千千万万的百姓。
就在这火药味弥漫的时刻,朱祁钰反而笑了,他摆摆手:“哎哎哎,诸位宗亲,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
“你们在担心什么?本王方才说得清清楚楚,是我郕王一系,自愿降等袭爵!又没要求你们也跟着学样,你们激动个什么劲儿?”
“啊?”
“啥玩意儿?”
“只……只他一家?”
诸王顿时愣在当场,仿佛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差点闪了腰。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滑稽。
搞了半天,是郕王自己要“大义灭亲”……啊不,是“大义灭己”。
那关我们屁事!
反应过来的王爷们连忙收起怒容,换上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纷纷告罪:
“呃……这个……是我等鲁莽了,摄政王海涵,陛下海涵!”
“对对对,刚才是臣等激动了,没听清摄政王的话,恕罪,恕罪!”
“摄政王高风亮节,为我辈楷模啊!佩服,佩服!”
秦王朱公锡也松了口气,哈哈干笑两声,擦了擦额角的虚汗。
他见襄王仍是眉头紧锁,便凑过去低声道:“襄王,你还紧张啥?摄政王都说了,就他郕王家自己玩,与咱们无关。”
襄王朱瞻墡却依旧面沉如水,眼神阴鸷地盯着笑吟吟的朱祁钰。
因为他明白,这怎么可能无关!
郕王自愿降等袭爵之举,虽说是不涉及其他藩王。
却是亲手在大明宗法礼制上,凿开了“亲王世袭罔替”的铁律!
从此以后,‘降等袭爵’便有了成例,有了法理依据!
今时,他功高盖世尚且自愿,来日,若哪个藩王稍有行差踏错,或被朝廷寻到由头,便可借此发难:
‘当年摄政王何等功勋,都为我大明江山计而降等,尔等碌碌有罪之辈,安敢奢望世代亲王?’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啊!
想到此处,襄王看着周围那些还在傻乐呵的藩王,心中寒意更甚。
要找藩王的错处?
这简直不要太容易。
建文朝时,就有大把成例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