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节时,朱仪正在返回淡马锡的海上。
对着一轮海天之间的孤月,仰头灌下一碗酒,就算是把节给过了。
而万里之外的北京城,却正热闹着。
朱元璋老爷子这辈子,忙里偷闲,足足生了二十六个儿子。
一口气封了二十四个王!(有一个早夭没赶上封。)
好家伙,这开枝散叶的本事,堪称帝王界的劳模。
只可惜,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王位传承也是坎坷不断。
有像安王、郢王这样,身子骨不争气,早早薨了还没留下种,封国直接抹平的。
有像湘王那样,被建文侄子逼得走投无路,一把火自焚了事的。
更有谷王这种奇葩,建文削藩时,他头一个跑去南京表忠心。
等朱棣打过来,他又屁颠屁颠联合李景隆,打开金川门迎接新老板。
本能混个从龙之功,从此过上无忧无虑的亲王生活。
结果在永乐朝不知哪根筋搭错,居然也想学他四哥玩造反,直接被朱棣捏死。
后人都还在凤阳高墙里边蹲着呢,也不知死绝了没。
这么七折八扣下来,传到景泰年间,老朱一脉传下来的亲王,还剩十六位。
永乐皇帝朱棣生四子,早夭一个,封了俩亲王。
汉王朱高煦表示:“我也是皇帝他叔,我也要学爹造大侄子的反”。
结果被宣宗皇帝做成了“瓦罐焖鸡”,只剩下赵王一支独苗。
下面就是洪熙皇帝朱高炽,嘿,别看史书上说他胖得走路要人扶。
生儿子的本事,在大明诸位皇帝中,却仅次于他爷爷朱元璋,足足十个!
可惜数量上去了,质量没跟上。
有五位王爷都是早逝无子,因而国除。
如今只剩下襄王、郑王、荆王、淮王这四位。
到了宣德皇帝朱瞻基,那就开始拉胯了,就俩儿子。
一个是现在的‘明代宗’恭皇帝朱祁镇,还有咱们的郕王朱祁钰。
这么扒拉算盘一合计,当今天下,连朱祁钰自个儿算在内,大明共有二十二位亲王。
再加上一位身份特殊、不算亲王的亲王靖江王。
这是朱元璋大哥嫡系血脉,名义上算亲王,但待遇上又是郡王。
这二十二位王爷,都收到了摄政王朱祁钰的烫金请帖,邀他们元宵之夜,齐聚城北新修了一半的讲武堂。
元宵当日,讲武堂前,车马辚辚,冠盖云集。
二十三位王爷,连同他们的仪仗,把城北这片新辟的工地塞得满满当当。
雕鞍宝马与粗糙的水泥地形成了鲜明对比,贵胄们身上缭绕的龙涎香,却压不住那股子新木和石灰的生涩气味。
这讲武堂选址城北,地盘倒是极大,可模样嘛……
跟朱仪在淡马锡那个迎宾馆差不多,都属于“架子货”。
不过好歹是京师地界,显得更为雄伟,只是灰扑扑的全是砖墙,几乎没啥装饰。
秦王朱公锡撩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他搭着内侍的手下了车,对着身旁一同下车的楚王朱季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瞧瞧,咱们这位摄政王,可真会过日子。这诸王元宵盛会,就选这么个地方?灰头土脸的,比俺王府的马厩也强不了多少。”
楚王也是满脸嫌弃,拿扇子虚掩着口鼻,仿佛空气里都有穷酸味:“谁说不是呢,毫无雕饰,更无美感,真是……有失国体。”
这边正品头论足,不远处,周王朱子垕却围着讲武堂那高大的门柱啧啧称奇。
他拉住刚刚抵达的晋王朱钟铉,好奇问道:
“晋王,我听闻这讲武堂,动工不过月余?怎地就能有如此规模?这……这简直是鬼斧神工啊!”
晋王笑了笑,道:“周王有所不知,此乃铁土之功。此物和水成浆,倾倒成型,不日即坚如铁石。”
“莫说这讲武堂,便是城墙堡垒,有此神物,亦能旬月而成。”
周王一听,眼睛顿时亮了,抚掌喜道:“妙啊!若得此物,我等出海就藩,岂不是弹指间便能筑起王城,立稳根基?何惧土人威胁!”
“那是自然。”晋王带着点过来人的优越感,立马指点起来:“这铁土配方,虽然朝廷已经发卖各家,但效果最好的,还得是官营的‘安固铁土’。”
“安固……”周王点点头,这名字他倒是知道,就是那位被人称为工匠伯爷的爵号。
这时,代王朱仕壥也凑了过来,向周王讲解,这铁土购置之后,要如何运输,如何储存。
“呵!”
一声清晰的冷笑从旁边传来。
只见秦王和楚王正好踱步过来,秦王那张胖脸上满是讥诮:“楚王你瞧,把他们给能的!”
“好好的亲王不做,上赶着去海外当野人。怎么,大明的饭不好吃,要去跟野人抢吃食?”
周王生得文雅,平日里也是个温吞性子,可一听这话,脾气“噌”就上来了。
他猛地转过身,指着秦王的鼻子就骂:“秦王,你这蠹虫还有脸说!关中春旱就在眼前,百姓嗷嗷待哺。”
“你不想着开仓赈灾,反倒让你封地搜刮民脂民膏,运来这海量财货供你挥霍!”
“我大明宗室的声誉,就是被你这等人败坏的!”
“你……你敢骂我!”朱公锡气得浑身肥肉一颤。
秦王传至朱元璋第二子,平日里谁不敬他三分。
朱公锡也自恃诸王之长,何曾受过这等指着鼻子的羞辱?
一张胖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当即把胖手握紧,就朝周王处走去。
楚王一看,顿时乐了起来,假意劝道:“哎呀,都是自家兄弟,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朱公锡怒道:“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向本王行礼道歉,否则……”
他提起手来,因为手胖,拳头看着却是不小。
“你否则个甚!”周王也是气急了,藩王体面也不要了,挽起袖子竟似要上演全武行。
楚王更是乐呵,大声嚷嚷起来:“哎呀,可千万别打脸,脸要打坏,那才真是颜面全无啊!”
眼看两位亲王就要在这讲武堂前,当着众多宗室和官员的面扭打起来,一道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
“够了!”
只见襄王朱瞻墡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辈分虽不是最高,但两次监国,移藩之后,又被朝廷通报表彰为贤王。
此刻身着赤色蟠龙常服,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他分开几乎要贴到一起的秦、周二王:“陛下銮驾顷刻便至,尔等在此喧哗斗殴,成何体统?是想让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看我朱家宗室的笑话吗?”
秦王和周王互相狠狠瞪了一眼,终究是没再动手。
但那股子剑拔弩张的劲儿,却弥漫在空气里,比元宵节的烟火味还冲。
襄王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又抬眼看了看这栋宏伟却简陋的讲武堂,心中暗暗叹息。
摄政王朱祁钰,把聚会选在此地,怕是就没安什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