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仪的话音落下,码头上先是寂静了一瞬。
随后,各种心思便如沸水里的饺子,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
老苏丹穆扎法尔,那原本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点生气。
他脑子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淡马锡港,作为满剌加最大的港口,以前自然也收商税。
可那税银,经各级贵族、地方头人层层盘剥,能进国库三成就算安拉显灵了。
现在倒好,这位大明国公爷亲自坐镇淡马锡收税,谁还敢乱伸手?
那黑压压的舰队可不是摆设!
这么一想,每年从市舶司税收里划出三十万赔款,虽然肉疼,可至少稳定啊。
再一盘算,貌似……亏了,但又没完全亏,长远看甚至还有点小赚?
更重要的是,有大明舰队驻扎,就不怕他国报复。
毕竟这场海战之后,满剌加水师几乎全军覆没。
要是没大明罩着,暹罗、爪哇这些邻居,定会寻个机会扑上来撕咬。
还有国内那些不安分的贵族,这下也只能把歪心思摁回肚子里。
果然是大明那句老话说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他娘的是因祸得福!
以后就安心生活,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安全有大明护着,钱有大明管着。
想到这儿,老苏丹甚至觉得,往后无忧无虑的,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他身后的满剌加贵族们,起初听到商税抵债时,心都凉了半截,这等于把他们盘子里最大的一块肉直接端走了啊!
但再仔细一想……诶?
好像也不全是坏事。
赔款是从王室国库和未来的“公家”税收里出,又没让他们自己掏腰包!
以后淡马锡商税这块肥肉是没了,可大明舰队和市舶司的官员、兵丁总要吃喝拉撒、总要娱乐消遣吧?
他们这些地头蛇,靠着提供补给、开设酒肆、经营货栈。
甚至……咳咳,引导一下大明兵爷们体验异域风情,还怕赚不到钱?
还有来来往往的商队,总也得消费,那又是一笔进账。
这么一想,心情顿时从“亏麻了”变成了“好像还能接受”,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至于披耶·索拉披尼等一众使节,那更是心花怒放。
虽然被朱国公砍了一半,但还有四百万赔款,有大明作保、分期付款,这债就稳了。
有大明海军镇着场子,还怕他们赖账?
几乎可以预见,未来十年,每年都能稳稳收到一笔“意外之财”。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还一掉掉十年!
回国之后,国主还不得把自己供起来。
更何况,大明在淡马锡设市舶司,意味着这儿将成为一个稳定、安全、货物云集的超级贸易中心。
以后再也不用苦等大明西洋公司那春秋两季的船队了,随时都可以来做买卖,这带来的长远利益,可比那点赔款大多了!
几人交换着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狂喜——这波,血赚!
于是,诡异又和谐的一幕出现了。
刚刚还心思各异的几方人马,各自在心底噼里啪啦打完小算盘之后,竟得出高度一致的结论。
让大明成国公占据淡马锡,建立海外市舶司,居然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披耶第一个站出来,声音洪亮,表情诚恳。“国公爷此议甚妥!我等并无异议!”
“上国天使思虑周全,小王……罪臣感激涕零!”老苏丹也连忙表态,姿态放得极低。
满剌加贵族们见状,也纷纷躬身附和:“全凭国公爷做主!”
朱仪看着眼前这群各方代表,心中暗笑。
果然,只有真金白银的利益,才能让这帮老狐狸迅速达成共识。
目的达成,朱仪也不含糊,当即下令临时接管满剌加王城防务。
几日后,在满剌加华丽的王宫大殿内,一场决定南洋贸易新秩序的签约仪式,正式举行。
在朱仪的主持下,满剌加苏丹,各国使节,纷纷在《南洋市舶司与淡马锡港口条约》上面签字画押。
条约规定,满剌加国自愿将淡马锡港及其附属区域的管理权,暂交由大明成国公朱仪代管,用以建立大明海外市舶司。
淡马锡港所征商税,扣除管理、建设开销后,优先用于偿还满剌加对暹罗、爪哇等国的赔款。
待赔款清偿完毕,后续税收如何分账,再由大明市舶司与满剌加王室另行商议。
大明承诺保障淡马锡港及周边海域之安全,并维护南洋贸易航线之畅通。
缔约各方均享有在淡马锡港平等贸易之权利,并遵守大明市舶司所定之规章。
至于那位挑起事端的曼苏尔王子,老苏丹在签约前一日,痛心疾首地向朱仪禀报:
“那逆子,在狱中深悔罪孽,竟趁守卫不备,用藏在身上的小刀自戕了!”
朱仪派人去验,回报果然:“曼苏尔背后身中七刀,刀刀命中要害,确系自杀无疑。”
这等“父慈子孝”的戏码,大家心照不宣,也就过去了。
随后,朱仪将穆萨等一批满剌加降兵降将,慷慨地还给了老苏丹,算是给他留了点基本盘。
而那十几艘完好的满剌加战船,朱仪就勉为其难地笑纳了。
毕竟要替你满剌加看管偌大港口,水师力量薄弱可不行。
待朱仪率领舰队,连同新入列的战船,浩浩荡荡返回淡马锡时,元宵佳节早已过了。
原先的迎宾馆,如今已挂上了“大明成国公府”的烫金牌匾,气象一新。
这日,朱仪在府内召集众官齐聚。
他站在新绘制的南洋海图前,意气风发:“王雄!”
“末将在!”王雄抱拳出列。
“着你率领福船十艘,新缴战船五艘,并步卒一千,留守淡马锡!”
“首要任务,是配合即将到来的市舶司官员,把港口的规矩立起来,把税征收上来。同时加固防御,此地乃我大明南洋之基业,不容有失!”
“末将遵命!”王雄声音洪亮,他知道这个担子不轻。
“其余人等,准备随本司令继续西行!”朱仪的手指在海图上向西划过,
“带上披耶那些地头蛇,咱们要去这西洋深处,会会各方豪商,也替咱们大明的西洋公司,把这商路彻底趟开!”
一旁须发皆白的老太监洪保闻言,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连声道:“好,好!老身盼这一天,盼得太久了!”
“这次定要沿着三宝太监的航路,走得更远,替大明,替皇上,替摄政王,看看更远处的风光!”
他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朱仪看着洪保那有些衰弱的身体,心中不免担忧:“洪公公,此去西洋,风波险恶,您年事已高,不如就留在淡马锡坐镇,调养身体,待我等归来?”
洪保却坚决地摇头,浑浊的眼里是毫不退缩的执着:
“国公爷的好意,老身心领了。但我这把老骨头,早就许给大海了。”
“三宝太监当年能七下西洋,老身若能追随他的脚步,哪怕死在航路上,那也是死得其所,胜过在陆上缠绵病榻百倍!”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朱仪知道再劝无用,只得叹了口气,对旁边的钱文吩咐道:
“既如此,钱文,出航的一应物资补给,务必尽快备齐。特别是淡水和药物,多多益善。我们争取半月之内,扬帆西进。”
“属下明白!”钱文躬身领命,脸上也带着兴奋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