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办事的效率十分之高啊,很快就查到了营州卫与孙镗勾结的实证。
这卫所离京师不算远,就在通州以南五六十里处。
营州卫指挥使觉得自己很冤枉,他是听过孙镗这位前军都督的名字,却是连面都不曾见过。
至多不过在公文往来中打过照面,怎么就成了孙镗的同党?
在他被抓之后,却少有人替他喊冤。
一个么,是于谦公布了他的罪行。
侵占土地,吃空饷这等常规罪行,他还有所收敛,毕竟靠近京师么,做太过分容易被人发现。
正户军士不敢动,他便专盯着军余霍霍。
这货在驻地附近的山中发现个铁矿,不仅未上报朝廷,反而私自开采。
他下令军余不必种地,统统下矿。
正户兵卒不去操练,全去耕田。
如此安排,即便有人巡查。
他也不怕,毕竟他的正户兵丁都在营中呢,随叫随到。
因朱祁钰为顺天府炼铁作坊提供税收便利,如今顺天府内炼铁作坊遍地开花,此人自是赚得盆满钵满。
铁矿一直是朝廷管理的重点,因为这个东西十分关键。
尤其是现在这个仍以冷兵器为主的时代,钢铁的产量,几乎可以直接等同于国力。
钢铁多了,不止能用于国防军事。
水利工程,管道桥梁,修筑的时候,也需要大量铁质构建以及工具。
民间所用的重型铁制农具、铁锅等物,看似寻常,却也是稳定消耗钢铁的大宗。
更何况,如今这些铁器还远销海外。
农具,铁锅那都是热销品。
在大明成本仅五钱银子的铁锅,运到海外,便是卖五块银元都算低价倾销。
关键你要是就用这矿,赚点黑心钱也就算了,顶多判你个侵吞国有矿产,罪不至死。
可他偏不。
军余为他挖矿,分文工钱没有,仅得一口饭吃,连工具都得从他手中购买。
他娘的,如今便是给官府服徭役,都还有工钱可拿。
这简直不把人当人,视若牛马,甚而连牛马都不如。
养的牛马病了死了,你还会心疼半天,而这些军余死了,不过是找个地方草草埋掉。
然后又去找军户把人丁补上,维持开矿产量。
短短一两年间,因这矿而死之人,竟达五十余众。
埋尸的地方,白骨累累,见之者无不心惊。
这货还养了几十个家丁,专门封锁营地,矿山,使军户无从得知外界消息。
于谦前往查案时,有军户向他哭诉:“官爷说了,如今也先还在围攻京师,命我等加紧采矿,打造兵器,支援京城。”
也先坟头草都半米高了,还围京师?
话说,也先墓地的事情,应该已经传入草原了,也不见伯颜反应。
想来这对兄弟,也是感情深厚得很。
离京师如此之近,竟敢做出这等事来。即便不是孙镗同党,也足够死上几回了。
无人替他说话,除了他犯下罪行太过。
还有一点,就是查办他的人是于谦。
于少保在官场与民间,皆享有足够的声望。
经他查实,指认你营州卫指挥使与孙镗勾结,那你便一定是。
那指挥使被捕后,本想供出在京中为他充当保护伞的高官,却被于谦及时制止。
于谦主动揽下这桩“脏活”,正是为了防范此类情形。
若是锦衣卫、东厂来处理这事,肯定是要连根拔起,牵连一大片。
可于谦不会如此。
因为他明白,真要按太祖时期的大案来搞。
朝廷中的官员,全杀了,肯定有被冤枉的。
但隔一个杀一个,那肯定有漏网的,而且还不少。
他的任务是整顿内地卫所,不是要改朝换代。
故而,点到为止,最为妥当。
既能借此裁撤掉这卫所,又能对朝中之人有所震慑,让他们收敛一些。
于是,营州卫一案,就此定论。
指挥使勾结孙镗,意欲造反。
其下千户,百户等官员,也牵连其中。
经于谦上书,摄政王最终裁定,把这营州卫所裁撤。
卫所土地分给军户们耕种,顺便把这些军户都改为民户。
在于谦雷厉风行查办营州卫的同时,朱祁钰正在接见返京的成国公朱仪。
朱仪此番归来,携来不少南洋的新奇之物,少年天子朱见深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极感兴趣。
“这羽毛竟如此华美,比孔雀翎还要鲜艳夺目。”
小皇帝拾起一根绚丽异常、形似彩带的长羽,面露惊异。
朱仪恭敬答道:“此乃风鸟,亦名极乐鸟的尾羽。臣本想携一只活鸟归来,奈何海上风浪难测,只带回这尾羽。”
听朱仪细细描述那鸟儿仅巴掌大小,却生着长及手臂的尾羽,朱见深愈发好奇。
朱祁钰含笑道:“南洋诸岛风物与大明确实大不相同,稀奇玩意儿自是不少。”
朱见深闻言接口:“正好可让那些王叔们前往南洋就藩,日后将这些新奇之物当作贡品,送入京师,供你我赏玩。”
朱仪恍然:“原来传言是真,看来王爷不仅有意让我等勋贵出镇外海,更欲使宗室藩王外迁。”
“自然如此。”朱祁钰坦然承认,随即反问:“你呢,你的封地可想好选在何处?”
朱仪当即跪地拱手,朗声道:“臣愿镇守满剌加!”
朱祁钰闻言大笑,亲手将他扶起:“好!不愧是几度南下南洋的人,一眼便抓住了要害。”
满剌加地处要冲,正是后世新加坡所在,扼守马六甲海峡,其战略地位不言自明。
“此地实为西洋与南洋之锁钥。臣数次南下,察觉原生于天方的回回教,正经由西洋向南洋渗透。”
“故臣愿为大明镇守此咽喉之地,将回回教势力阻于西洋之外。再者,自满剌加出发,亦可更好地探索西洋,重走当年三宝太监所辟航路。”
朱仪说到此处,恐朱见深未能尽解,便取过一旁海图。
指着满剌加的位置,向小皇帝详解其地理之重。
朱祁钰心下思忖,这满剌加他本有意直接派兵实控。
但既然朱仪主动请封,予他也无不可。
至少一两代之内,他绝无背叛大明的可能。
只要朱见深日后能将大明推向新的盛世,朱仪的后人,也难生异心。
他正自沉吟,目光无意间扫过朱仪手中的海图,却越看越觉眼熟。
等等……朱祁钰几乎可以确定,他在前世就见过这幅图。
他不由自主地走近,轻轻拨开朱仪正在指点江山的手,凝神细看图上的题名——
坤舆万国图。
这名字,何其熟悉!
朱仪与朱见深,对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皆感诧异。
“王叔,怎么了,可是成国公讲的不对?”
朱祁钰却恍若未闻,只是细细端详。
图上大明、日本、南洋诸岛、印度、阿拉伯半岛、非洲,乃至欧洲轮廓,一应俱全。
若说与后世世界地图有何不同,便是少了美洲、澳洲与南极洲。
朱仪见他凝视良久,不由也问:“王爷,莫非此图……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