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节台上的血酒余温尚在,盟誓的吼声仍萦绕于耳。
待众人饮尽血酒,魏国公徐承宗目光扫过台上台下,再度开口,声传四方:
“盟誓既成,当立规矩,明职分,方能号令统一,克敌制胜!”
一旁的八郎即刻将魏国公之言译为倭语,传于台下诸将。
待其翻译完毕,徐承宗又道:“山名宗全听令!”
“哈依!”山名宗全踏前一步,躬身应道。
“命你为讨逆将军,总揽此番讨伐细川氏之一应军务,协调各路大名,统筹进军方略!”
山名宗全心中激荡,暗忖这明国公倒是知人善任。
此职实权在握,正合他意。
待战胜细川氏,正好借此树立权威。
转念间又不免腹诽:‘若这明国公当真封我个征夷大将军,倒真是……呵,不过我日本的征夷大将军,岂能由明国册封?’
紧接着,徐承宗看向一色教亲:“一色教亲听令!”
“哈依!”
“命你为平逆将军,协助讨逆大将军,统领各路倭国军马,务必令行禁止!”
一色教亲同样躬身应下。
职务分派已定,魏国公面色稍霁,朗声道:“盟誓已毕,职分已明。请诸位再随本公入帐,详议破敌之策!”
言罢,率先走下旌节台,众人纷纷跟随。
下得台来,一色教亲故意放慢脚步,凑到山名宗全身边,低声问道:
“山名殿,魏国公如此着力抬举那个八郎,究竟所为何来,竟让他与我等同上旌节台?”
山名宗全目光瞥了一眼走在明军队伍中的八郎背影,嘴角扯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低声道:
“一色殿何必多想?不过为那银矿罢了。那八郎是明国扶植的傀儡,一个矿监罢了,无须在意。”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自以为猜透了魏国公的真实意图。
随即加快步伐,与众人一起,重新进入中军大帐。
中军帐内,一幅详尽的倭国西境山川舆图,早已准备好。
徐承宗手指点向京都偏西一处要冲,龟山城,沉声道:
“昨日,我军斥候已探明,细川胜元已纠集赤松、京极等党羽,率两万余大军,进驻龟山城。意在凭坚城,阻我王师于京都之外。”
一色教亲面色凝重道:“这龟山城位于丹波口最南端,距离京都不过十里,是名副其实的京都西大门。其城倚山而建,地势险要,城防坚固异常。”
山名宗全闻言,重重叹了口气,补充道:“何止坚固,此城本就是京都西面防御体系之核心。城中有水源,粮仓充足,更有暗道通往山后。”
“此城地势太高,仰攻极为困难,且守军极易从侧翼反击。如今细川重兵驻防,纵使我联军有四万之众,但强攻此城,无异于以卵击石,徒增伤亡。”
山名氏曾攻打数次,皆铩羽而归,故丹波国的归属,一直在细川与山名之间摇摆不定。
一色教亲不禁看向徐承宗,带着期盼问道:“明军战力强大,不知国公爷,可有破城之良策?”
魏国公却缓缓摇头,语气不容置疑:
“为何要破城?本公早已言明,我等乃为吊民伐罪、清君侧而来,非为屠戮倭国百姓。毁城攻坚,生灵涂炭,岂是王师所为?”
山名宗全愣住了,他不明白徐承宗缘何这样说,既不攻城,那何如入京都,如何取细川胜元而代之。
或者说这攻城损兵的苦差,最终仍要落在他山名氏肩上?
这如何使得,他当即开口:“非是宗全不愿为国公效力,实是这龟山城……我山名氏确实无力攻打,万不敢以将士性命儿戏!”
帐内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静立一旁的徐永宁忽轻笑一声,打破沉寂。
他从容上前,对山名宗全道:“讨逆将军,为何总想着要砸碎那龟壳?既然攻城艰难,何不让他们主动出城,与我等决战?”
“主动出城?”众人皆是一愣。
须知,这绝非在石见国那般,八郎与吉见氏之间近乎乡野械斗的小规模冲突。
细川胜元老谋深算,手握重兵,定会据守坚城。
怎可能放弃铜墙铁壁般的防御,冒险出城野战?
徐永宁走到舆图前,手指从盟军位置向南猛地划了一个大弧,直指摄津与和泉两国。
“我军可分出一支偏师,大张旗鼓,多带旗帜锣鼓,做出大军南下的态势,直捣此两国。”
一色教亲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精光:“妙啊!此二国是细川氏命脉所在,若此地有失,细川氏根基必毁。”
山名宗全也是一喜,但旋即冷静,摇头驳道:“此策……恐有不妥。即便我军偏师真能打到摄津、和泉,甚至攻下一两座城池,又能如何?我们根本守不住。”
“那是细川经营数十年的根基之地,民众、豪族皆向其效忠。我军一旦深入,必陷入四面皆敌之境,粮道漫长,援军难至。此非良策,乃是险策!”
徐永宁笑容不变,从容道:“讨逆将军,你说得对。所以,我军的目的,从来不是占领二国。”
他目光扫过帐内所有倭国大名,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杀意:
“我军偏师南下,沿途将广布檄文,宣称:细川氏悖逆,天兵讨之。凡助贼者,无论军民,不分男女老少,尽屠之!”
“我们不需要占领,不需要民心。我们要做的,就是将恐惧和毁灭,直接灌入细川胜元的核心腹地!”
待通事将此言译出,帐内顿时一片死寂。
所有倭人无不色变,纷纷惊起,难以置信地望向这位年轻的小公爷。
山名宗全脸色骤变,猛地看向魏国公:“您方才还说,王师乃为吊民伐罪,不伤及无辜,此刻为何又行此尽屠之策?”
倭国地狭人贫,人力可是最重要的资源,寻常征战绝少行此绝户之计。
徐永宁此言,着实令人胆寒。
徐承宗面色沉静,徐徐解释道:“讨逆将军且坐下,我军自然不会屠戮平民。然则——”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那细川胜元可不知这点。他只会见到我军南下之势,收到我散布的尽屠檄文。诸位以为,他敢不敢拿摄津、和泉两国无数家臣、百姓的性命,来赌我等只是虚张声势?”
帐内鸦雀无声。
山名宗全与一色教亲面面相觑,心中俱是凛然。
此策之狠辣诡谲,已远超他们对于战争的认知。
山名宗全深吸一口气,缓缓摇头:
“他……绝不敢赌。摄津、和泉不仅控扼堺港商路,更是他钱粮根本。若失此二地,他精锐尽丧,根基全毁,届时除了逃去近江,苟延残喘之外,再无他路。”
一色教亲接口道,语气中已带上一丝敬畏:
“故此,他唯一生路,便是在我军屠戮二国之前,倾尽全力出城,与我主力决战。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民众,又守住京都。”
“正是此理!”魏国公徐承宗沉声下令。
“山名、一色二位将军,即刻整备主力,于龟山城通往摄津的必经之路上,择一利于我大军展开之旷野,严阵以待!”
“徐永宁,偏师佯动之事,由你负责,声势务必浩大,定要让细川氏信以为真!”
“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