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山名彦八郎继续设宴,只是神色间颇有几分不自然的尴尬。
他几番欲言又止,显然仍在为昨夜献妻之事感到难堪。
正当他酝酿好措辞准备致歉之时,一名家臣却神色仓惶地疾步闯入厅内,也顾不得礼仪,伏地急报:
“主公,大事不好!吉见家在其封地鹿足郡大肆宣扬,说……说主公您的身世是假的。您并非前主公山名教清公之子,而是……而是井上家的余孽井上八郎!”
家臣喘了口气,继续道:“吉见家的人还声称,他们已经找到了真正的井上七郎,此人愿意出面作证,揭穿主公您的身份!”
山名彦八郎,或者说,井上八郎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这两年,他早已将自己完全代入了石见国守护的角色,几乎骗过了自己。
此刻被当众揭破老底,尤其是当着两位天朝贵人的面,惊怒交加之下,手指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他本是井上之子,其父为山名教清所杀。
依附大明,成为石见守护之后,也曾极力搜寻井上七郎欲除之后患,却始终未能找到其踪迹。
本以为此事已随风散去,没想到竟被吉见家这叛徒翻了出来。
眼见魏国公与徐永宁投来疑惑的目光,八郎咬紧嘴唇,脑中飞快思索。
突然,他灵机一动,想到个突破口:“贵人明鉴,这吉见家本就是叛徒,他们的话岂能轻信?”
随后,他将吉见清长如何哄骗成国公朱仪,致使明军遭大内教弘埋伏的往事娓娓道来。
那一战之后,吉见清长自然是葬身鱼腹。
但躲在鹿足郡的吉见家族,却因地处偏远、藏身深山而未被清算。
山名彦八郎咬牙切齿地痛斥吉见家的背叛历史,既是向两位贵人解释,也是为了转移焦点,强调吉见家的不可信。
徐承宗听完之后,慢悠悠地开口道:“吉见家是叛徒不假,但他们说的那些事,可都属实?”
山名彦八郎猛地挺直身子,情绪激动地反驳:
“绝无此事!这完全是吉见家余孽的污蔑构陷。那个所谓的井上七郎,不过是盘踞在隐岐岛一带的海盗头目,屡屡骚扰我石见沿海,劫掠往来商船。”
“此前一直抓他不住,如今他竟敢勾结逆贼现身作乱。我必亲自率军,将此獠擒杀,以正视听!”
他转向徐承宗和徐永宁,躬身道:“二位国人,恕下臣失礼,需即刻点兵出征,无法再陪伴左右,恳请二位先回赤津凑暂歇,待下臣平定叛乱,再向二位贵人请罪。”
说罢,他转身对家臣大声下令:“召集本家所有武士!再去城下町征集足轻,随我出征鹿足郡,剿灭吉见叛党与海盗!”
“嗨!”家臣领命而去。
很快,回报声传来:“主公,已集结武士一百人,足轻正在征募,预计可得五百人!”
一旁的徐永宁通过通事翻译听得明明白白,竟觉得颇有兴致。
他忍不住转向徐承宗,挑眉问道:“魏国公,他就凭这点人马,便敢去攻打一座山中城池?”
这几日他对倭国国情略有所了解,深知所谓“一国”实则疆域有限。
但这五十武士加数百农兵的规模,在他眼中仍不免显得有些儿戏。
徐承宗对倭国势力格局更为了解,淡淡道:“八郎虽据有石见一国,但疆域狭小,且因银矿之故,民生还算富足,能常备五十武士已属不易。”
“攻打吉见家这等躲在山中的叛徒余孽,这些兵力应当够用了。倭国小邦,战事规模,大抵如此。”
没曾想,听得要打仗,徐永宁反而双眼放光,兴致勃勃。
他本就对异邦风物充满好奇,这等“袖珍战争”更是闻所未闻,当下便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思。
他转向山名彦八郎,朗声道:“山名守护既要平叛,我此番随行也带了五十护卫,皆是家中精锐。左右无事,便随你一同前去观战,也好见识一番倭国武士的威风,如何?”
山名彦八郎此刻一心要杀人灭口,稳固地位,哪有心思招待观战。
碍于徐永宁的身份,不敢直接拒绝,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魏国公。
徐承宗皱了皱眉,觉得徐永宁纯属没事找事。
毕竟是同宗,总不能任他涉险,便开口劝阻:“胡闹!刀剑无眼,战场岂是儿戏,你去凑什么热闹?”
徐永宁却不以为意,辩解道:“我就在远处看看,绝不上前。再说了——”
他略显得意地朝身后瞥了一眼,“我带的这些护卫,个个都是家父精挑细选、用重金喂出来的好手。论起本事,可比京营里的寻常总旗还要强上几分。”
徐承宗闻言,不由回想起这一路上护卫徐永宁的那五十人。
他们各个身着青色劲装,外罩皮革,虽未硬化成甲,但只要里外添上棉衣,立刻便有软甲效果。
这些汉子身材高大,立在矮小的倭人面前宛如天神下凡。
尤其是十几匹战马,更是威武健壮。
即便真遇上什么险情,凭借马力,突围逃脱应该不难。
见徐永宁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徐承宗知道拦他不住,只得叹了口气:
“罢了。我再拨三十名精锐护卫与你,你务必应我,绝不擅自行动。若有半点闪失,我可不好向你父亲交代。”
徐永宁见徐承宗应允,大喜过望,拱手笑道:“多谢魏国公!放心,小弟自有分寸,只是远远观战,绝不添乱。”
山名彦八郎见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心中却是七上八下,只盼能速战速决,千万别在这位小公爷面前出了纰漏。
他整顿好队伍,加上徐永宁的八十名明军护卫,一同离开津和野,向东而去。
出城不久,徐永宁便蹙紧了眉头。
他望着前方乱糟糟行进的队伍,忍不住对身旁的山名彦八郎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
“山名守护,你这行军之法,未免太过儿戏。兵卒、武士、弓手,甚至民夫杂役都混作一团前行。若此时前方或侧翼突有伏兵杀出,你这几百人顷刻间便会首尾难顾,乱作一团!”
山名彦八郎面露窘迫,赧然道:“不瞒小公爷,下臣…下臣不精此道。行军征调,一向都是由家臣黑田安排……”
他本是个海寇,若是海上,还能有点本事,可在陆上,却是什么都不懂了。
徐永宁闻言先是一怔,随后眼中骤然掠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主帅竟是个不通军务的?
那岂不正好,自己何不接过指挥,也体验一番沙场调兵、阵前点将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