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直猛地抬起头,出声询问道:“王爷的意思是……抽调南京留守官员,填补现在的缺额?”
当年文皇帝迁都北京,阻力重重,为了安抚南方,也给大明留条后路,便在南京原样留了一套朝廷班子。
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等,样样齐全,规制宏大。
可随着北京首都地位越发稳固,南京那套班子也逐渐被架空,权柄日削。
如今的南京六部,刑部、吏部、工部基本成了养老闲职,多是北京政斗中失意落魄之辈的栖身之所。
礼部权同南直隶学政,户部也降格得跟布政使司差不多。
唯独兵部尚能节制些许江南卫所和南京水师,但一遇大事,仍得乖乖听北京号令。
即便如此,兵部已是南京六部里最有实权的衙门了。
至于督察院等监察机构,成了清流言官聚集之地,专司风闻奏事,弹劾攻讦。
明中后期,天天没事喷皇帝的御史,就多是南京这边的。
北京的御史当然也喷,但毕竟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多少还是要收敛一些。
朱祁钰嗤笑一声:“呵,与其让他们白领着朝廷俸禄混吃等死,不如拉出来干点实事。王尚书,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于谦眼中一亮,抚掌道:“殿下明见!他们终日埋首故纸堆,或空谈议论,实是浪费人才。如今朝廷急缺人手,正是调用他们为国效力的良机!”
王直此时却回过味来,眉头重新锁紧。
他执掌吏部多年,对南京那套体系的弊病和其中官员的心态再清楚不过。
沉吟片刻,王直缓缓道:“殿下、于少保,此法看似可行,实则颇有难处。南京官员虽闲散,但品阶多数不低,名义上仍是中央官员。”
“若骤然调离南京,右迁至地方新设的税课、钱法衙门,品级说不定还要降等……恐其心生怨怼,不肯实心任事啊。”
“王尚书多虑了。”朱祁钰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本王看来,这压根不是问题。”
南京官员,无非两类。
一类是尚书、侍郎那般的高官,他们多是从北京斗败下去的,仕途基本到头,就等着混吃等死熬到致仕。
但另外的,尤其是那些中低层官员,年纪轻轻、满腔热血,难道就甘心在南京那潭死水里空耗光阴,等到白头?
他们就不想有朝一日能进北京、执掌实权、一展抱负?
只可惜,北京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又凭什么轮得到他们。
现在给他们机会,跳出南京那个清水衙门,去管实实在在的钱粮税收。
手握权柄,若是做出政绩来,自有进步的可能。
这比他们在南京空等,可有盼头得多。
朱祁钰轻抚下巴,微微点头道:“唯一可能让他们心生怨怼的,无非是从京官变成地方官,名头听起来似乎不好听,加上品级调整,一时脸面上挂不住罢了。”
“王尚书,你执掌吏部,精通典章制度,笔杆子动一动,给他们一个体面说法,晓以利害,这事,就不难办。”
王直被朱祁钰一番话说得心中震动,仔细一想,确是这个道理。
对于有上进心的南京中低层官员而言,这无疑是条出路。
他细想片刻,终于缓缓点头:“若依殿下此议,细细操作,倒也……并非不可为。”
一直静听的陈循却有些担忧,他开口道:“殿下,王尚书,此法虽可解燃眉之急,然则,文皇帝设立南京全套官署,深意乃是为大明存续计。”
“倘若有一天,北京再遭土木之变那般巨祸,南京便可即刻运转,延续国祚。若此刻将南京官员大量抽调北上,岂不是自毁备份?届时若有万一,恐无回转余地啊!”
朱祁钰闻言,心中不由冷笑。
想得倒是挺远,可惜不过却毫无卵用。
他记得清楚,后世大明倾覆,南京倒是迅速立了个新朝廷,结果又如何?
内斗不休,苟延残喘,最终不过是给别人磕头投降的份儿!
存续国祚,靠的是强盛的国力和精干的实权官僚,而不是一个空有架子的备份朝廷。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直接驳斥,只是淡淡道:“陈首辅忧国之心,本王知晓。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新政亟待推行,官员短缺已是桎梏吗,南京官员闲置亦是浪费。”
“至于后续……三条腿的蛤蟆难找,想当官读书人却有的是,日后择优补充南京便是。”
他几句话将陈循的担忧轻轻带过,随即拍板:“此事就这么定了。具体抽调哪些官员,抽调多少,如何安置,就由吏部牵头,与户部、内阁细细商议个章程出来,尽快报给本王。”
朱祁钰今日来内阁,本是通知他们自己准备去天津卫,亲眼看看第一批即将出海的商船。
可他刚准备开口,阁外廊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书吏略显惊慌的高喊:
“报,紧急军情,大同紧急军情!”
值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门口。
那书吏气喘吁吁地冲进来,一见摄政王竟也在座,吓得差点绊倒在门槛上,慌忙跪地行礼:“叩见王爷,各位阁老,大同的加急军报!”
涉及军情,原本在内阁中多数时间保持沉默的武英殿大学士郭登第一个大步上前,急声问道:“何处军情?可是鞑子部落南下打草谷?”
蒙古人春天南下打草谷算是很常见的事,经过一个寒冬,草原许多牛马扛不过去。
没了牛马,部落生存就要出问题,便会带着部族偷偷越过长城,抢一把就跑。
不过,这种规模一般不大,一般只有百十个人。
沿边军民只要守在堡垒中,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书吏喘着气答:“回……回郭阁老,奏报所言,大同镇外围多处堡寨同时发现蒙古骑兵踪迹,烽火频传!”
朱祁钰接过文书快速扫过,随即递给郭登:“看这架势,烽烟四起,可不像是小股鞑子闹事。”
郭登仔细看完,沉吟片刻,却给出了不同的判断:“殿下,依末将看,未必是大军集结。若是也先主力意图大举进犯,必以雷霆之势猛攻一二要害堡寨,以求突破。”
“而此番奏报显示,鞑子多是围而不攻,或滋扰一番便退,依旧是以劫掠财货人口为主,看来仍是多个部落联合起来打草谷,但求财,不欲多损兵力。”
“所以,你的意思是?”
郭登躬身道:“为今之计,只能敕令大同、宣府总兵官,加强戒备,严令各堡寨谨守勿出,坚壁清野,同时派游骑探对鞑子进行驱赶。如此……或可将损失减到最小。”
“就这样看着他们在大明疆土上烧杀抢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