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不去?”
“天寒地冻,沛儿的身子刚好,要去你们去便是,臣妾带着沛儿留在府里。”
朱祁钰见说不动汪氏,就打消带着她去逛北京的念头。
王府虽大,一年到头闷在里头,也着实让人发腻。
眼看年关将近,北京城里年味渐浓,他早就想出门走走,瞧瞧这大明的京城究竟是何光景。
汪氏不去,杭氏自然也不好跟着去。
最后成行的,便是朱祁钰与朱见深这两叔侄。
说是微服私访,实则暗地里阵仗不小。
韩忠早安排了数十锦衣卫,扮作贩夫走卒、行人客商,远远近近地缀着,将二人护得滴水不漏。
时值寒冬,北京街头却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叫卖糖葫芦的、吆喝热腾腾包子的、耍猴戏的、算卦的……喧声鼎沸,人潮摩肩接踵。
朱见深裹在厚实的狐裘里,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眼睛却亮得惊人,新奇地四下张望:“叔父,今日并非节庆,竟比前年元宵节还要热闹几分!”
正说着,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搓着手,脸上堆着热络笑容,目光在朱见深身上打了个转,便试探着往这边挪步。
他刚靠近丈许距离,韩忠前跨一步,高大的身躯堵在他面前,手已按住刀把,冷声道:“退后!”
“哎哟!”那商人被韩忠骤然爆发的煞气骇得一哆嗦,连忙后退半步,作揖连连,“贵人息怒!小人河间府广发商行李泰,绝无歹意!是…是见小少爷气度不凡,特来问一句,府上可有兴趣做这出海的买卖?”
李泰觑着韩忠脸色稍缓,才小心翼翼赔笑道:“贵人应也知晓,朝廷如今准许出海经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
“小人商行有几条船,奈何势单力薄,想寻个贵人搭伙。您出些门路,我出船出力,咱们一起赚些富贵!”
朱祁钰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哦?有好买卖自己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巴巴地送上门来与人分羹?你这商贾,倒是有趣。”
朱见深学着大人腔调,一本正经道:“你想出海赚钱,自去户部海事衙门登记,领了凭引扬帆便是,何必找外人分利?”
李泰一听,苦着脸道:“小贵人有所不知啊,麻烦就麻烦在这儿。如今这京城,不,是整个直隶、江南地界,但凡能装船卖去东洋、南洋的好货。”
“什么苏杭绸缎、景德镇细瓷、顶级武夷岩茶,甚至松江棉布。早被那些豪商显贵给包圆了!我这小门小户,拿着钱也抢不到尖货啊!”
他搓着手,眼巴巴地望着朱祁钰,“这才想着找位贵人搭把手,若能弄到紧俏货,咱们合伙立个什么公司,您占大头,我跑腿,稳赚!”
明年三月,光是天津卫就有三百艘官船出航,赴朝鲜、日本贸易。
出海国策颁布才一个多月,在户部登记候引的商船已超四百艘,南京报来的数目更巨。
这大明的海商,平日里都不知藏在何处,如今倒像雨后春笋般全冒了出来。
这李泰所言非虚,现在没点后台背景的,想在这第一波出海潮里分杯羹,难!
朱祁钰笑着摆手:“你这主意不差,不过我懒得插手。真想寻棵大树,何不去找定国公?他对这海上买卖,可是上心得紧。”
李泰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期期艾艾道:“定国公爷?那、那可是天上的人物!小人这点微末家业,怕是入不了国公爷的眼……再说……”
他压低了声音,左右看看,才嗫嚅道,“万一…万一国公爷看上小人的船和家底,来个巧取豪夺……”
“哼!”朱见深小胸膛一挺,“你只管放心,他若敢仗势欺人,我替你做主!”
李泰被这小小少年语气中的笃定震了一下,惊疑不定地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哈哈一笑,大手揉了揉朱见深的脑袋:“小子狂言,听听便罢。不过去找定国公,倒真是条路子。”
话音未落,韩忠低声道:“老爷,您看前面。”
只见街角处,一顶异常气派八抬大轿正缓缓远去。
轿前开道的健仆吆喝着,毫不客气地将挡路的人群分开,硬生生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开出一条通道。
大轿转了个弯,稳稳停在一处挂着“琴坊”匾额的清幽院落门前。
“是定国公的座轿。”韩忠确认道。
朱祁钰笑道:“巧得很,李掌柜,合该你今日走运。走,随我跟过去,替你搭上这国公爷的线。”
李泰大喜过望,连连作揖道谢。
一行人来到那琴坊门前。
进去一看,里面倒是别有洞天,暖香袭人,丝竹隐隐,布置得极为雅致。
哪里是什么琴坊,分明是处高雅的销金窟。
好在环境清幽,没有太过露骨的脂粉气,倒也不必担心小皇帝学坏。
韩忠找上此处管事,亮出锦衣卫身份,管事无奈,只得说出徐显忠所在。
让李泰在楼下稍候,叔侄二人径直上了二楼雅间。
推开门,暖融融的香气裹着清冽酒香扑面而来。
雅间里暖炉烧得正旺,房间内竟有鲜花绿植,花红叶绿,与窗外的肃杀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身着素衣的琴女坐在角落,纤指轻拨,淙淙琴音流淌其间。
雅间正中的红木圆桌旁,定国公徐显忠正满脸堆笑,殷勤地给对面的成国公朱仪斟酒。
“来来来,贤侄啊,满饮此杯!这江南来的女儿红,暖身子!”徐显忠端起酒杯,热络地劝着。
朱仪端起酒杯,却不急着喝,只是晃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徐世叔,您这酒……怕是不好喝啊。股份的事,真不行。”
徐显忠见他又推脱,压低声音道:“哎呀!贤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朝廷是说不让随意发卖,可咱们私下里你情我愿的交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摄政王还能派人天天盯着不成?”
他凑近一步,循循善诱:“你看,摄政王大手笔赏了你三千股!你再自己掏腰包买点,随随便便就攥着四五千股在手!”
“整个大明西洋公司的商股拢共才四万,你一个人就占了十分之一还多!这……这像话吗?匀点给世叔,咱们一起发财嘛!”
朱仪不为所动,慢悠悠道:“世叔您府上金山银海堆着,想要股份,去海事衙门排队便是。”
徐显忠顿时苦了脸:“我也想啊!可宝源局铸新钱太慢,换钱都限额了,旧钱他们又不收!急死我了!”
他现在是真着急。
如今各地藩王还没彻底回过味,认购不踊跃。
等明年船队回来,利润一亮,哪还有他的份?
正说着,雅间门被人推开。
徐显忠眉头一皱,不悦道:“哪个不长眼的?本国公交代过……”
话说到一半,卡在喉咙里。他猛地站起身,脸上瞬间堆满笑容:“哎哟!王...”
韩忠及时提点:“这位是王老爷,这位是少爷。”
徐显忠从善如流:“是是,老爷,少爷您二位怎么来了?”
朱祁钰也不客气,带着朱见深坦然坐上主位。
徐显忠一边示意琴女退下,一边殷勤斟茶,觑着朱祁钰脸色,小心试探:“不知老爷今日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朱祁钰呷了口茶,悠悠道:
“找你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带你发财。”
徐显忠眼睛顿时亮了,这话他最爱听!
朱祁钰对韩忠吩咐道:“去把楼下那商人请进来,让他和定国公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