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宣布下朝,徐显忠便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扯住正要溜号的户部尚书张凤。
“张尚书留步!”他嗓门洪亮,引得周遭还未散尽的文武官员纷纷侧目,“那参股之事,到底是个甚么章程,你给句准话!”
张凤被扯得一个踉跄,官袍都快被拽变形了,苦着脸道:“哎哟,国公爷,您轻点儿!这细则繁多,条款复杂,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还是一起去户部衙门,细细看过文书才是正理!”
徐显忠哪里等得及,但见张凤态度坚决,只好嘟囔着“麻烦”。
脚下却毫不含糊,几乎是押着张凤,在一众勋贵好奇又急切的目光簇拥下,快步出了皇城,直奔户部衙门。
户部衙门里,算盘声噼啪作响,书吏们抱着一摞摞文书穿梭往来,往来人员好不匆忙。
张凤屏退左右,从一上了锁的紫檀木柜中取出一本装订整齐的厚实册子,郑重其事地放到徐显忠面前的红木案几上。
“国公爷,诸位侯爷,请看,这便是《大明西洋公司募股及运营细则》。”
徐显忠迫不及待地抓起册子,入手沉甸甸的,翻开一看,密密麻麻的条款、数字、表格瞬间涌入眼帘,看得他头皮发麻。
“嘶……这么厚?”他哗啦啦地翻了几页,“大明西洋公司?原来又是公司,难怪说是参股!”
张凤捋着胡须,给围拢过来的武安侯郭晟、永康侯徐安等一众跟过来的勋贵解释道:
“经户部与即将设立的市舶司初步核算,朝廷此次所出之大小海船共计千艘,连同相应货殖、口岸码头等,共作价五百万贯,占这西洋公司五成官股。故本公司总股本,计为一千万贯。”
“其余五成为商股,皇家内帑已率先认缴一成,合一百万贯。剩余四成,计四百万贯,分为四万股份,每股作价一百贯整。”
“西洋公司,暂定分春秋两季组织船队出海两次。每次出海贸易归来,所得利润,扣除运营成本、人员开支、船只修缮及应缴税赋后,其余皆为红利。官股红利入国库,商股红利则按持股多寡,分发给各位股东。”
武安侯郭晟听得两眼发直,掰着手指头算道:“一股就要一百贯?这…这么贵?张尚书,这…这海上风波险恶,到底能赚钱不?别血本无归啊!”
旁边的徐显忠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对对对,不赚钱,风险大得很!武安侯您老还是安心在家守着那点俸禄银子吧,这股份啊,您千万别买!”
张凤在一旁听得心里直摇头,暗自腹诽:
想那明初武安侯郭英何等英雄了得,怎么传到这辈,就如此不堪。
成国公从南方抄家拉回来那如山金银,都快把国库偏殿堆满了,你还在这里问能不能赚钱?
若不是摄政王严令官员及其亲族不得购买商股,他张凤自己都想砸锅卖铁买上一些。
不过张凤也能理解,官员掌控着朝廷政策执行,若是官员也购买股份,或者自行买船出海,那必然会使得许多人以权谋私。
这可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故而摄政王虽断了他的财路,他对这条也是赞同的。
武安侯郭晟被徐显忠呛得面红耳赤,急道:“定国公,我家钱财大多都投在山西,就你牵头的那草原商路公司。如今府里现钱实在不多,这可如何是好。”
徐显忠第一次组织草原生意折了本后,便学乖了。
拉上一帮勋贵搞了个类似股份制的公司,风险共担,利益均沾,这武安侯确实是股东之一。
徐显忠手指点在细则某一页上:“且看这里!若一时凑不出现钱,可去大明银行申请专属西洋贷!专门给你们这种想发财又手头紧的人准备的!”
张凤点头补充:“正是如此。武安侯,依您的爵位和俸禄,凭大明银行的信评,一次贷出五万贯应无问题。这便是五百股了。”
徐显忠看到后面,却是不满道:“本国公也才只能贷十万贯!大明银行现在攥着那么多抄家来的银子,为何不能多贷些?”
不等张凤回答,他自己又哗啦啦翻起册子,很快就在后面找到了答案。
原来这商股认购的资格,并非他们这些京中勋贵专属,各地藩王也同样有权认购!
这下他就明白了,原来这是给那些藩王们留着份额。
他再也坐不住,哗啦啦将细则册子快速翻完,心里大概有了数,便随意对着张凤一拱手:“行了,本国公明白了!告辞!”
话音未落,人已风风火火地冲出了户部值房,那速度,比他年轻时在校场冲杀还快。
对于赚钱的事,徐显忠的行动力向来是大明顶尖的。
不到下午,定国公府的车驾便已轰隆隆地驶到了新挂牌的“海事衙门”前。
几个健仆抬着沉甸甸的几大箱银两和铜钱,“哐当”一声放在堂前。
徐显忠大喇喇地对着堂上那位年轻主事道:“来人,点一点!定国公府,先认购八百股!”
他早已盘算好,府库里能凑出的现钱大概够买八百股。
同时他已派人快马加鞭去大明银行申请那十万贯的“西洋贷”,一旦款子下来,立刻再买一千股!
只可惜草原投入巨大,生意虽见曙光但尚未完全回本,否则他真想一口气吃下三千股!
堂上那位主事,正是去年新科进士,浙江人士顾杰。
虽只是三甲末尾,但因大明新设衙门变多,急需人手,竟也得授这海事衙门主事的实缺。
他生得儒雅白净,一身青色官袍穿得一丝不苟,透着股书卷气。
顾杰不慌不忙,先让人给徐显忠看了座,奉上一杯好茶,旋即命手下书吏前去清点银钱。
片刻后,一书吏面色为难地回来,在顾杰耳边低语几句。
顾杰闻言,眉头微蹙,起身对徐显忠拱手道:“国公爷,您这笔款子,共计八万贯,数目无误。”
“只是……依照朝廷章程,认购大明西洋公司股份,须得使用宝源局新铸的洪武银元或洪武通宝。您这都是旧钱,依律……无法办理认购。”
“什么?!”徐显忠一听,猛地跳了起来,“岂有此理!你们海事衙门是不是故意刁难?!”
这自然是朱祁钰推行新钱的一项举措,随着此前商税收新钱的政策,大明南北两京新钱使用率大幅提升。
但这还不够,正好这出海之事,也需要大量钱财,自然给它安排上。
当然,也不是徐显忠不想换新钱,只不过,宝源局产量有限,所以府内大多银钱,仍是旧版。
徐显忠气得吹胡子瞪眼,差点就想用国公的权势压一压这个芝麻小官。
但转念一想,自己在这跟个主事较劲没用,反而耽误时间!
“哎!罢了罢了!”他懊恼地一跺脚,“真是麻烦!”
他府里新钱确实有一些,但绝对不够八万贯之数。
这下计划全打乱了!
“快,赶紧的!把这些箱子再抬回去!派人去库里,把所有新钱都搜罗出来!再立刻去钱兑处,能换多少新钱就换多少!”徐显忠对着家仆连连挥手,心急如焚。
他望着户部方向,叹了口气:“哎,这下糟了!难不成只能用那西洋贷来购买一千股么,这也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