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的短暂平静,被逐渐上涨的潮水打破。
海平面一寸寸抬高,情况也愈来愈危急。
“时候到了。”覃庸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寒光,“围上去,一定要杀了朱仪!”
留在此处的十余艘战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借着潮势,缓缓散开,形成一个致命的半圆。
将东南方滩涂上那艘侧卧的靖海号残骸,牢牢锁在包围圈中心。
进入射程的刹那,炮火再度轰鸣!
可一方能在海面上自由活动,另一方固定在滩涂上。
这根本就是一场不对称的战斗,结果自然也在意料之中。
攻击一个固定靶子,覃庸船队的命中率极高。
木屑混合着硝烟四处飞溅,本就残破的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中弹都让船身剧烈震颤。
靖海号几乎只剩下残骸,幸而这宝船骨架足够强悍。
如同巨兽的残骸,硬生生在狂轰滥炸中,为朱仪和他的残兵撑起了一片庇护所。
而朱仪这方,炮位固定在倾斜的甲板上,射界受限,毫无命中率可言,基本上就是在浪费仅剩的火药。
“国公爷!又…又一门炮炸膛了!”一个满脸黑灰的士兵连滚带爬地过来,声音带着哭腔,“现在…现在就只剩三门炮还能响了!”
朱仪靠在残破的木板上,张开干裂的嘴唇:“娘的…还剩多少火药?”
“十发!最多还能打十发!”
“好!”朱仪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再打六发!剩下的给老子装填好,憋着不许放!”
他猛地扭头,恶狠狠的看着海面上的船队:“等他们靠近。等他们以为老子死透的时候,就是把他们连人带船拖进地狱的时候!”
“明白!”残存的士兵低吼回应,眼中燃起困兽犹斗的凶光。
他们迅速行动,三门残炮再次发出几声不甘的咆哮,然后彻底陷入了沉寂,只剩下单纯的挨打。
就在这时,一直举着望远镜观察的柯潜突然低呼:“国公爷,北边,快看北边海面!”
朱仪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抢过望远镜望去。
海天相接处,几个黑点正快速变大!
是船!
希望的火苗刚蹿起,瞬间又被浇灭。
望远镜里,那十几艘越来越清晰的船影,悬挂的赫然是刺眼的“林”字旗!
是林家的走私船和海盗船,数量约莫十余艘,看情形,正是先前分出去追击王雄的那部分舰队。
他们回来了……那王雄他……
“国公爷!西边!西边好像也有船!”又一个了望兵嘶声报告。
刚落下去的希望之火,随着这声话语马上又升腾起来,既然北方来的是林家舰队,那么西方...
可是,西方出现的船队,那桅杆上飘荡的,赫然也是林家的旗帜,同样十余艘的规模。
如此看来,王雄恐怕……凶多吉少。
“不对……国公爷,不对劲!”
柯潜眉头紧锁,死死盯着两支船队,“如果他们全歼了王副将,为何分成两股,还相隔这么远?这不合常理!”
这个问题,同样萦绕在覃庸心头。
跟趴在东南方向的朱仪相比,他离这两只船队更近,也更先看到。
这时,桅杆上的哨兵,已经看到了两只舰队传来的旗号。
“指挥使!北方船队发来旗语!他们说……西方那支船队是大明水师假扮的,让我们立刻调转炮口攻击他们!”
话音未落,另一个哨兵又喊了起来:“指挥使!西方船队也发来旗语!”
“他们说……他们在中左所外遭遇李彪主力,苦战不敌,舰队损失惨重,只剩这些船突围回来!北方那些船是明军假扮的,让我们千万小心,立刻攻击北方的船队!”
两边互相指认对方是鬼,情真意切,旗语打得飞快。
覃庸站在船头,看看北方,又看看西方,眉头拧成了疙瘩。
两支船队都在加速靠近,都在急切地挥舞旗语,要求他攻击另一方。
海风带着硝烟和咸腥味灌进鼻腔,也灌进他有些混乱的脑子。
“他娘的……”覃庸低声咒骂,这突如其来的“真假美猴王”让他一时难以决断。
就在这要命的犹豫关头,西方那支船队的后方,海天相接之处,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浮现。
那轮廓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都太过熟悉,高昂的船首,层叠的巨帆,如山岳般的庞大身躯。
是宝船!
是与靖海号一样巨大的定海号,正是李彪带去攻打中左所的主舰。
紧接着,定海号庞大的身躯彻底显露。
它破浪前行,黑洞洞的炮口,正冰冷地对准了西方那支打着“林”字旗的船队!
“轰!轰!轰!”
定海号发动攻击,铁弹飞射,在西方船队附近激起冲天水柱。
只可惜是追击态势,宝船无法发挥侧舷齐射的最大威力。
“宝船!”覃庸瞳孔骤缩,电光火石间,他脑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瞬间搭上了思路,“明白了!”
北方船队定是大明水师假扮的,肯定是李彪击破了中左所,让官军上了林家走私船,然后两面夹击西方船队。
“妈的!差点上了恶当!”覃庸冷汗都下来了,当即怒吼下令,“所有炮口,给老子对准北方船队,轰他娘的!各船提速,避开西方宝船的射界!
同时,他也没有忘记防备西方船队:“命令西方船队,让他们立刻向北冲击,夹击北方船队!不准靠近我们主队,如果他们胆敢靠近,直接开火!”
命令一下,覃庸舰队剩余的所有火力,立刻泼水般砸向北方船队。
北方船队似乎被打懵了,慌乱地转向,拉起满帆,向着东北方向逃窜。
西方船队十分听从覃庸的命令,立刻改变航向,绕开覃庸舰队,直奔北面而去,试图追击逃走的北方舰队。
覃庸稍稍松了口气,命令舰队加速,试图脱离这片混乱的海域,远离那艘可怕的定海号。
他的算盘打得很响,让西方舰队和假明军拼斗,自己则要避开宝船,先溜为敬。
可奇怪的是,那支原本听话扑向北方的西方船队,航行中悄然调整了方向。
并未全力追击,而是划出一个流畅的弧线,不偏不倚,卡在了覃庸舰队意图逃窜的西北航向上,并开始减速。
同时,定海号率领的水师舰队,也放弃向北追击,堵在覃庸舰队的西边。
与西方船队形成了犄角之势,彻底封死了覃庸西北方的去路!
覃庸骇然发现,那支西方船队的所有战舰,侧舷炮窗不知何时已全部打开。
冰冷的炮口,正稳稳地瞄准了自己舰队毫无防备的侧翼!
而东南方,是金门岛,是那片搁浅着靖海号的浅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