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
朱祁钰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猛地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一把攥住身旁桌角,方才稳住身形。
“你……再说一遍?”
这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骇人的颤音。
屋内空气瞬间凝固,兴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深深埋下,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见惯风浪的钱英,也被朱祁钰瞬间爆发的戾气骇得后退半步,呼吸一窒。
他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拱手沉声道:“贵人息怒。老朽绝非信口开河。令公子脉象沉涩而乱,并非寻常虚症之象。加之其指甲隐隐发青,牙龈可见细微灰线,此皆金石毒邪蚀体之象!且非急毒,乃是日久天长,缓慢积累所致!”
他拿起太医开的药方,快速指点着:“您看,这方子里,用了甘草、绿豆、防风,乃至这味剂量微小的丹参,皆有一定解毒排毒之效。他们或许未能断定是中毒,但必定察觉了体内有邪祟淤积,故而在滋补之余,暗中佐入了这些解毒之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此法杯水车薪!”钱英立即解释:“若不能断绝毒源,一边进补解毒,一边仍在不断摄入毒素,如同一边修补破舟,一边任其漏水,岂能痊愈?反而拖延病情,损耗根本!小公子年幼,脏腑娇弱,如何经得起这般长久消磨!”
朱祁钰几乎怒极,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一点。
“毒源……是何物?可能解?”
钱英面露难色,捻须沉吟:“金石之毒,种类繁多,来源亦广。常见于器物之上的,便有铅、汞、朱砂等……范围太广,实难立刻断定。至于解法……”
他话锋一转,语气肯定了些,“只要彻底隔绝毒源,不再摄入。将此药方稍作增减,强化解毒排毒之效,辅以温和滋补,精心调养三五个月,小公子根基未损,必可渐愈!”
朱祁钰踏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笼罩住钱英,目光死死将之锁住:“你敢以性命担保,我儿确是中毒?”
钱英深吸一口气,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斩钉截铁道:“老朽行医数十载,此等迹象绝非寻常病症!若诊断有误,老朽愿凭贵人处置,绝无怨言!”
“好!”朱祁钰猛地转身,对跪在地上的兴安厉声喝道,“听见了?给本王把平日里所有能接触到沛儿的人,乳娘、嬷嬷、贴身侍女、打扫屋子的、经手饮食玩物的!哪怕是只在外院晃悠可能递过东西的!全都给本王拿下!立刻带到院中候审!”
“是!奴婢遵命!”兴安连滚带爬,脸色煞白地冲了出去。
钱英听了这话,哪里还不明白,原来面前的贵人就是大明摄政王。
便是如此,他也连忙补充道:“王爷,还请稍安勿躁。此毒既为慢性积累,未必就是人为刻意投毒。或许……是小公子日常所处环境中的某物所致,譬如屋宇漆画、把玩器物,万莫大肆牵连。”
听了这话,暴怒的朱祁钰稍稍冷静一点,连忙向钱英询问可能的细节。
府内立马混乱起来,汪氏和杭氏显然听到了风声,鬓发散乱地匆匆赶来。
“王爷!沛儿怎么了?!”
“殿下!可是沛儿出了什么事?”
朱祁钰强压怒火,将钱英的诊断简要说了一遍。
“中……毒?”汪氏如遭雷击,踉跄一步,被杭氏扶住。
她猛地看向朱祁钰,眼中尽是惊恐和难以置信,“怎么会……谁那么大胆?!谁要害我的沛儿?!”
杭氏也吓得泪光盈盈,捂住了嘴。
就在这时,院中已传来压抑的哭泣和告饶声。
兴安办事极快,几十个仆妇侍女已被锦衣卫的番役们看押着,黑压压跪了一院子,人人面色惶恐,不知大祸何来。
朱祁钰面色阴沉如水,大步走到门前,冰冷的目光扫过院中众人。
“说!”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砸在每个人心头,“谁?给了你们什么好处?竟敢谋害本王世子!”
院中死寂一片,只有压抑的抽噎和粗重的呼吸声。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只会磕头喊冤。
“王爷明鉴!奴婢不敢啊!”
“奴婢对世子殿下忠心耿耿!”
“冤枉啊王爷!”
朱祁钰眼神愈发冰寒,正欲让兴安动刑之时,内室忽然传来朱见沛的啼哭声。
“沛儿醒了,定是饿了!”汪氏心疼如绞,也顾不得审问,连忙对门外喊道,“乳娘,乳娘快进来!”
一个穿着身材丰腴的乳娘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身,低着头快步往屋内走。
她经过朱祁钰身边时,一股甜腻的香气飘入朱祁钰鼻中,他眉头猛地一拧。
就在乳娘即将跨过门槛的瞬间,朱祁钰突然出手,如铁钳般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啊!”乳娘吓得惊叫一声,浑身瘫软。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住了。
朱祁钰另一只手猛地抬起,毫不客气地捏住乳娘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
指尖触及脸颊,一种异常滑腻的触感传来,拇指用力在她脸颊上一抹。
“这粉是什么做的?”朱祁钰忙道:“钱大夫。”
钱英快步上前,就着朱祁钰的手指仔细一看,又小心地嗅了嗅:“这……这是铅粉!乃是妇人常用妆粉!王爷,此物确有毒性,长期使用,于自身有害,若经由肌肤接触、呼吸吞吐,再哺乳于婴孩,恐……恐正是小公子毒源之一啊!”
朱祁钰猛地看向那面无人色的乳娘,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着这等毒物靠近世子!”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乳娘瘫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奴婢……奴婢不知这是毒啊!街面上、坊间的姐妹们都用这个……奴婢只想打扮得齐整些,绝无害世子之心啊王爷!”
“不知?”朱祁钰冷笑,“本王看你是不知死活!”
环视院内,那些侍女嬷嬷,其中不少人脸上也都敷着厚厚的粉。
“兴安!”
“奴婢在!”
“传本王令!即日起,王府之内,凡伺候世子之人,无论男女,一律禁止使用任何妆粉、胭脂、口脂!谁敢再用,以谋害世子论处!立刻执行,让她们都把脸给本王洗干净!”
“是!”兴安立刻尖声对着院中喝道,“都听见王爷的话了?还不快去找水净面!快!”
院内顿时乱作一团,侍女嬷嬷们慌忙用袖子拼命擦着自己的脸,生怕慢了一步。
就连屋内的汪氏和杭氏也吓得脸色发白,汪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急声道:“快,打水来,我也要净面!”
她地位尊贵,早已不用铅粉,多用珍珠粉、玉簪粉之类,但此刻也是心惊胆战,生怕有一丝一毫的不妥。
杭氏也连忙跟着附和。
钱英忙劝道:“王爷,她们应是当真不知,还请王爷莫要大肆牵连啊。”
朱祁钰再度长吸一口气,彻底冷静下来:“放心,本王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随后,立马对兴安道:“让人将沛儿屋内所有漆器、颜色过于鲜艳的玩具、摆件,凡是可能用了含铅朱砂等物的彩绘、涂料之物,统统给本王搬出去烧了!换成素净的木质、陶瓷器皿!”
“还有,再去太医院!把平日里给沛儿看诊的那几个太医请过来!”
这些乳娘,侍女,或许不知。
但那些太医们,到底是不知,或是发现沛儿中毒,却是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