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这“养舰队抄家”的强盗逻辑甫一出口,首辅陈循的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王爷!此议万万不妥!”陈循跨步出列,袍袖微振,“若依此行事,江南沿海必将风声鹤唳,士绅大户人人自危!稍有不慎,便是地方震荡,因小失大!朝廷威信何在?”
“元辅此言差矣!”陈循话音未落,朱仪已按捺不住,挺胸昂首,声如洪钟地顶了回去。
他如今是堂堂大明海军总司令,这泼天富贵是他带着儿郎们海上搏命挣来的,岂容旁人染指?“本司令麾下水师,奉的是太祖禁令,行的是国法!打击走私,清除奸逆,天经地义!何来扰乱地方之说?此乃堂堂正正,维护国法纲纪!”
“正是此理!”徐有贞眼珠一转,立刻接口,“王爷此举,依法而行,名正言顺!臣看并无丝毫不妥!至于人心惶惶?呵呵……不做亏心事,何惧鬼敲门?莫非元辅担心有人……心中有鬼?”
张凤却没被这“画饼”完全说服,他更担心现实操作:“王爷高瞻远瞩,但……若那些走私之徒闻风丧胆,皆蛰伏不出,从此洗手不干了呢?再者,我大明海疆万里,仅靠成国公一支水师,如何能处处兼顾?”
眼看堂下又要吵成一锅粥,朱祁钰终于失去了耐心。他霍然起身,目光如电,扫过众人。
“够了!”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让书房安静下来。
“在本王看来,尔等所虑,皆非问题!”朱祁钰负手而立,语气斩钉截铁,透着一股掌控全局的自信,“水师要强,规矩要立,银子也要抄!此事,本王自有主张!”
群臣面面相觑,最终只得俯首:“臣等……谨遵王爷钧命。”
朱祁钰笑道:“首先,你们真当那些尝过走私暴利甜头的人,能忍得住长久不出海?狗,改不了吃屎!巨大的利益面前,铤而走险者比比皆是,他们只会更隐蔽,绝不会金盆洗手!”
他顿了顿,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再则,莫忘了,东厂大牢里还关着一个人——原南京守备太监袁诚!现在本王这里,便有一份名单。一份曾向他袁诚送礼的名单。”
众人都明白,朱祁钰所言的名单代表着什么。
这就是现成的鱼饵跟钓钩,日后只要盯着这些豪商,但凡他们有一艘船胆敢私自出海。
太祖禁令便是尚方宝剑,名正言顺,抄家灭产!
张凤闻言,眼睛瞬间亮了!困扰他的“无源之水”问题迎刃而解。
他甚至下意识地想凑近询问那名单究竟有多长,能抄出多少金山银海来,脸上抑制不住地泛起红光。
陈循脸色却更加难看。
这哪里是执法,分明是处心积虑的钓鱼!
堂堂大明摄政王,行此阴诡之道,岂有半分大国气象?
他嘴唇翕动,正要再次出言驳斥这卑劣手段。
然而,兵部尚书于谦却在此时站了出来,提出了截然不同的方略:“殿下,臣有一言。有道是,堵不如疏。与其耗费巨资打造舰队严刑峻法,劳师动众却收效难料,何不开海通商?于沿海要地设立市舶司,准许商人凭引出海贸易,朝廷课以商税。如此,既能充盈国库,细水长流,又能化暗为明,减少走私,消弭官商勾结之弊。此方为长治久安之策!”
“开海?!”
于谦此言一出,不啻于在平静的池塘里投下巨石。
陈循反对朱祁钰钓鱼执法的话瞬间被堵了回去,他立刻调转矛头,厉声驳斥:“禁海乃是太祖明令,铁律如山。于少保此言,是要公然违背祖制吗?此例一开,国将不国。”
于谦寸步不让,针锋相对:“祖制亦当因时而变。太祖禁海自有其时势。然如今江南走私猖獗,禁而不绝,徒耗国力,滋养蠹虫。与其耗费巨资打造舰队严刑峻法,劳师动众却收效难料,何不因势利导?开海课税,既可充实国库,又能釜底抽薪,断绝走私根源,肃清江南吏治!此乃利国利民之大道。”
石亨听得眼睛一亮,开海似乎也能让他的势力插手新财源?立刻粗声附和:“于尚书这话在理!能光明正大地收银子,谁还愿意偷偷摸摸?”
张凤则陷入纠结,开海似乎确实有长远之利,但他还记得当初在奉天殿,自己屁股撅得老高,要求让朱祁钰不要开海。
然而,以陈循为首,萧维祯、石璞等绝大多数文官立刻群起攻之,反对声浪瞬间压过了于谦和石亨。“祖制不可违”、“海防松弛”、“倭寇趁虚”等理由不绝于耳。
陈循担心朱祁钰会借着于谦的提议,顺势将开海之事定了下来,不得已只能附和此前的钓鱼之说。
他强忍着憋屈,对朱祁钰拱手道:“殿下!既然走私猖獗,确为国之大害。依律打击,清除毒瘤,亦能充实国用。于少保,离经叛道,实不可取。”
朱祁钰看着陈循那副吃瘪又不得不从的表情,心中冷笑。
他大手一挥,直接盖棺定论:“于少保开海之议,暂且搁置!陈首辅之谏言很有道理,既然有法可依,有据可查,走私者便是国之蠹虫!打击蠹虫,为国创收,何乐而不为?此事,就依首辅所言,先发展水师,而后打击走私,照此办理!”
陈循只觉得一股郁气直冲顶门,喉头一甜,差点呕出血来!
这……这怎么就成了自己的谏言?!
方才自己不过是顺着话头去堵于谦的嘴啊!
这话从我嘴里过一遍,屎盆子就扣我头上了?
这要是传出去,江南那些豪绅巨贾的滔天怨气,还不得全冲着我陈循来?!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驳澄清。
可眼下朱祁钰已金口玉言,将“打击走私”的“首倡之功”安在了他头上,再辩解只会显得自己首鼠两端,更加不堪。
更让陈循心头疑云密布的是:方才于谦提议开海,石亨附和,连张凤都有些动摇,若郕王真有意开海,凭借其摄政权威强行推动,并非全无可能。可他非但没顺水推舟,反而死死抓住“禁海祖制”和“打击走私”不放,甚至利用自己来堵于谦的嘴……
陈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主位上那位年轻的摄政王。
看不透,真的看不透。
难道单纯是自己想多了……郕王并非真心想要开海,他只不过是个目光短浅的贪财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