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见清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叽里呱啦就是一阵哀嚎,涕泪横流。
通事赶紧翻译:“国公爷,他哭求您为山名教清大人全家报仇!”
“报仇?”朱仪眉毛一挑,靠在粗制大椅上,手指敲着扶手,“还真死绝了?这么巧?问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别是糊弄本司令。”
吉见清长抹着眼泪,语速飞快地解释起来。
通事同步转译:“回禀国公爷,三日前,大内教弘那恶贼发兵攻打赤津凑!我家主公山名教清大人率众拼死抵抗,奈何寡不敌众,只得沿着海岸,向伯耆国的山名本家撤退。当时大伙儿以为逃出生天,正吃着烤鱼唱着歌儿,突然就杀出一伙凶悍海匪,嘴里嚷嚷着什么‘未开的樱花’,二话不说,就把主公一家……全、全砍了啊!呜呜呜……”
“未开的樱花?”一直缩在角落的山名彦八郎听到这个词,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脱口而出就是倭语:“井上七郎!一定是井上七郎干的!”
“井上?!”吉见清长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个突然开口的倭人,似乎也反应过来:“你是说樱井城的井上家?”
朱仪冷眼斜睨着八郎,那眼神刺得八郎一个激灵。
他生怕惹恼了这位天朝国公,连忙“咚”地跪下,用汉语急急辩解:“国公爷容禀!小人……小人原本就是樱井城井上伊贺守的儿子!当年家父与山名家争夺这处银矿,恰是三月樱花未开之时,山名教清带人杀了我父亲,只有我们九兄弟逃脱。”
朱仪听完,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冷笑:“哦?原来还有这段血仇。”
他踱到八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现在本司令让你姓山名,顶了杀父仇人的姓氏,岂不是让你认贼作父了?”
八郎脸上瞬间堆满谄媚至极的笑容,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碍事!国公爷!一点都不碍事!原来的都死光了嘛,换个爹……也挺好!挺好!”
旁边的柯潜听得眉头紧锁,忍不住连连摇头。这等数典忘祖、恬不知耻之言,简直污了耳朵。
吉见清长听不懂汉语,看朱仪和八郎交谈,又见柯潜神情鄙夷,心中焦急万分,生怕天朝不愿出兵。
他急忙又冲着通事一通叽里呱啦,指天画地,神情激动。
通事对朱仪道:“国公爷!吉见清长恳请您速速发天兵,为主公报仇雪恨啊!”
“报仇,那是自然.”朱仪随口敷衍了一句,目光却钉在八郎身上,话锋一转,“本司令记得,在金塘山时,你曾求我帮你宰了井上七郎?为什么?他不是与你一起逃难的亲兄弟么?”
八郎脸上的谄笑瞬间被怨毒取代,咬牙切齿道:“亲兄弟?!呸,当初逃出来的九兄弟,除了我,其余七个全被他害死了。最后连我也想杀,要不是我命大……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柯潜在一旁冷冷插话,一针见血:“他在害死你那七个兄弟时,你为何不出手?非要等到屠刀架到你脖子上,才想着报仇?你这哪里是为兄弟报仇,分明是为一己私愤!”
八郎被戳中心底最不堪的心思,脸色顿时红白交替,尴尬无比。
但他脸皮奇厚,转眼又挤出笑容,顺着柯潜的话茬道:“政委爷教训的是!小人知错,不过现在这井上七郎又杀了我新爹山名教清大人,这仇,也该报的吧?”
吉见清长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八郎指指点点,更是心急如焚,对着通事又是一顿急促的倭语输出,眼神急切。
通事刚听了个开头,八郎的脸色就变了,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脱口而出:“这老东西!”
“他说什么?”朱仪问通事。
八郎抢在通事前,急急地对朱仪道:“国公爷!这老匹夫说,请天朝发兵报仇,然后,他竟然说,山名教清死了,石见国无主,请天朝保举他吉见家做石见守护大名,他这是要篡位啊,国公爷!”
吉见清长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看他那激动指认的样子和朱仪审视的目光,也猜到八郎没说自己好话。
他急忙质问八郎:“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屡屡阻挠我与天朝国公爷说话?!”
八郎挺直腰板,用倭语傲然道:“我乃山名教清公庶子,山名彦八郎!山名家血脉尚存,石见守护之位,岂容你吉见家觊觎!”
“山名彦八郎?”吉见清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瞪大了眼睛,“不可能!我侍奉山名公十几年,从未听闻主公有什么叫彦八郎的庶子!”
他猛地转向通事,指着八郎,声音尖利,“快!快告诉天朝国公爷。此人是假的,他是骗子,他在欺骗国公爷。”
朱仪听完通事的转述,脸上却不见丝毫怒意,反而露出一丝笑意。
他不再理会吉见清长的叫嚷,对通事淡淡道:“告诉他,本司令心情好,带他去开开眼,看看我天朝的土特产。”
一行人来到码头。巨大的宝船因吃水太深,只能远远停泊在海湾深处,宛如浮在海上的山岳。
吉见清长望着那庞然巨物,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脸上的怒容瞬间被谄媚取代:“小人……小人就是听闻天朝神船如山,一举击溃了大内逆贼,这才星夜兼程赶来求助!还请国公爷主持石见公道,保举我吉见家……”
朱仪不理,只是让人打旗语。
片刻后,宝船侧舷炮窗打开,二十门大炮探出船身。
在吉见清长惊恐的目光下,对着一处海岸,来了一次齐射。
动天震地的炮击,漫天飞舞的碎石,让吉见清长险些软倒在地。
他惊恐万状地看着朱仪,完全不明白这位天朝国公此举何意。
只听通事转译朱仪的话道:“国公爷问你,刚才那动静,好听吗?过瘾吗?”
吉见清长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惊恐地点头。
通事的声音在他耳边再度响起:“国公爷说了,你面前这位,就是山名家流落在外的血脉,山名彦八郎!从此刻起,他便是石见国的新任守护!你吉见家,现在该当如何?”
吉见清长听后彻底懵了!
朱仪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来,吉见清长浑身一颤,所有的抵抗意志瞬间崩溃!
他“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八郎面前,额头死死抵着潮湿地面,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
“吉见家……吉见清长。拜见主公,自今日起,吉见家上下,唯主公之命是从。恳请主公……重振山名家业!”
山名彦八郎(井上八郎)脸上瞬间绽放出狂喜的光芒,仿佛登上了人生巅峰!
他傲慢地用脚尖挑起吉见清长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模仿着上位者的腔调:“嗯,吉见家老忠心可嘉。起来吧。”
待吉见清长颤巍巍站起身,八郎立刻转身,朝着朱仪“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声音激动得发颤:“谢国公爷天恩!国公爷主持公道,保我山名家基业不坠。小人……不,臣,山名彦八郎,永世不忘国公爷大恩大德!”
朱仪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行了行了,你们俩都滚吧,别在这碍眼。”
两个倭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下了。
等他们走远,柯潜才皱着眉头开口,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国公爷,您是准备让这山名彦八郎……不,这井上八郎掌管石见国?”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此獠……卑劣无耻,认贼作父,媚上欺下,毫无人伦纲常!如此下作龌龊之徒,岂堪大任?”
朱仪嗤笑一声,浑不在意地拍了拍柯潜的肩膀,目光投向远处巨大的宝船和忙碌的港口,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柯政委啊,这些倭人在我看来,甭管是山名、大内还是什么井上、吉见,扒开皮,骨子里都一个德行——欺软怕硬,唯利是图,没半个好东西!选谁当这傀儡,有区别么?”
“听话,就用着。不听话……”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换一个便是。这石见国,终究是我大明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