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化王朱济焕带着破天豪情,一步一顿地蹬上了太原城楼。
城下,京营大军列阵森严,刀枪如林,旌旗蔽日,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他定了定神,从亲随手中接过那份精心炮制、反复修改过的檄文,递给身旁一个大嗓门的壮汉:“念!给本王大声念!”
那壮汉深吸一口气,鼓足中气,将檄文内容吼向城下。
字字句句,皆是控诉郕王朱祁钰“篡逆”、“挟持幼主”、“祸乱朝纲”,而他宁化王朱济焕,则是“顺天应人”、“奉天靖难”、“清君侧”的忠义之师。
檄文辞藻华丽,引经据典,在文采上倒真挑不出毛病。
朱济焕心中盘算着:这檄文一出,纵不能令城下士卒倒戈卸甲来降,至少也能动摇其军心,挫其锐气吧?
然而,洋洋洒洒千言念罢,城下却是一片死寂。
京营士兵如同冰冷的铁像,纹丝不动,连一丝骚乱也无,唯有风吹战旗的猎猎之声,更显压抑。
朱济焕正自惊疑不定,忽见城下军阵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通道。
紧接着,数百名衣衫褴褛、面如死灰的人被如狼似虎的士兵推搡着,押解到两军阵前。
“是范家的人!”
“看那边!那不是田家家主田有财吗?”
城头眼尖的军官和士绅纷纷低呼起来,田、范两家,在整个晋商圈子里,都是无人不识的存在。
朱济焕心头一紧,脱口问道:“郕王这是要干什么?”
侍立一旁的广智禅师捻着佛珠,沉声道:“王爷勿忧。郕王小儿,无非是想用田范两家的人质作为筹码,与王爷讨价还价罢了。王爷,无论他提出何等条件,断不可……”
话未说完,就见押解的士兵将田、范两家的全家老小强行按着排成一排,面朝城墙。
冰冷的火铳被高高举起,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这群人。
“上铳!”
“预备——!”
“嘭!!!”
震耳欲聋的齐射声猛然炸响!硝烟弥漫!
如同镰刀割过成熟的麦田,田、范两家的几百口人,齐刷刷地栽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城下的土地,哀嚎与濒死的呻吟被淹没在硝烟中。
“嘶——”朱济焕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他死死抓住城垛,声音带着些颤抖:“郕王是想干什么?!”
广智禅师也是一惊,他强压惊骇,急声道:“王爷莫慌!他不过是想杀人立威,震慑我军!田有财和范永志两个主事人还在,定是郕王留着要挟……”
话音未落,城下士兵的动作再次让他的分析成了笑话!
两个士兵扛着两根碗口粗的木桩,“咚!咚!”两声,狠狠砸进冻硬的地里。另外几个士兵二话不说,像捆猪猡似的,把田范二人死死绑在了桩子上!
“不——!王爷救我!饶命啊郕王殿下!我田家愿献出所有家产……啊!!”田有财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嘶声哭嚎。
“朱祁钰!你这畜生!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宁化王!你不得好死!!”范永志则目眦欲裂,绝望地破口大骂。
京营士兵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又有四名士兵吭哧吭哧推上来两门小炮!
炮身黝黑,炮口不大,也就碗口粗细,但那黑洞洞的炮口,正正地对准了被牢牢绑在木桩上的田、范二人!
看到那炮口,田有财白眼一翻,直接吓晕过去。
范永志的咒骂瞬间变成了凄厉到变调的哀嚎,身体在绳索束缚下疯狂扭动,却丝毫无法挣脱。
士兵们熟练地清理炮膛,填入用丝绸药包装好的定量火药包,用推弹杆压实,再填入一颗沉甸甸的实心铁弹,动作有条不紊。
长长的引线被点燃,火星在干燥的空气中“滋滋”作响,飞快地向上燃烧,如同催命的倒计时。
“不——!!!”田有财和范永志的恐惧来到极限,绝望的嘶吼穿透云霄。
引线燃尽!
“轰!!!”
两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几乎同时爆发,炮口喷吐出巨大的火舌和浓烟。
田有财幸运些,绑着他的木桩连同他整个上半身,被铁弹直接撞得粉碎!血雾混合着碎肉骨渣,瞬间爆开!他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彻底没了声息。
“呃啊——!!!”范永志那边却是人间地狱!
铁弹稍微偏了一点,没有给他个痛快。那颗沉重的铁球,只带走了他腰胯以下的部分。
肠肚内脏混合着断骨碎肉,喷溅在冰冷的城墙根和木桩上!
范永志没立刻死去,剧痛让他残存的上半身剧烈地抽搐、痉挛,断口处内脏和碎骨清晰可见,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他喉咙里发出非人的、断断续续的嗬嗬声,如同破败的风箱,眼神涣散,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
城楼上,朱济焕亲眼目睹了这血腥炮决的全过程。
那点被佛号勉强点燃的豪情壮志,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消失得无影无踪。浓重的血腥味似乎隔着老远都钻进了他的鼻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死死抓着亲兵的手臂才没瘫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郕王…究竟…究竟要干什么啊?!”
还没完。
处决田范之后,军阵中又走出一人来。
来人身穿黄色亲王服饰,正是晋王朱钟铉。
他在城下扯着嗓子大吼:“太原城中的军民,我晋藩的宗室,你们不要跟着宁化王造反了,郕王说了,你们现在投降还来得及,若再执迷不悟,等大军开始攻城,就什么都晚了。”
“是晋王殿下!”
“晋王殿下亲自来劝降!”
虽然朱钟铉常年被宁化王控制,但不管怎么说他才是真正的晋藩之主。
朱济焕将之视为傀儡,可其他人不知道啊。
而且,朱济焕的很多事情,那都是借着晋王名头才得以顺利施行。
所以,当晋王出现在城下,对着城中劝降时,许多人都开始意动。
无数双眼睛不断在宁化王与晋王之间徘徊,内心似乎都在做着艰难的抉择。
情势愈演愈烈,不少人手已经按在刀把之上,用狠戾的眼神看向宁化王这边。
广智禅师此刻也维持不住那副高僧模样,脸色铁青,咬牙道:“郕王先用酷刑震慑,再让晋王劝降,彻底瓦解我军军心。王爷!此刻正是危急存亡之秋,您必须站出来,激励三军将士,万不能让郕王这毒计得逞啊!”
朱济焕看着城下那成排的尸体,四处散落的残肢断臂,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与化不开的血腥味。
还有一旁仍在扯着嗓子大声劝降的晋王,他突然觉得造反好像也不是个简单的活,他忽然觉得头有些晕。
“法师…”朱济焕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你…你代本王去激励士气…本王…本王突感不适,头…头风犯了…快!快扶本王回府!”
他此刻对广智的信任也打了折扣,但前番击败毛福寿确实是广智献策,只能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他。
说完,他几乎是半瘫在亲兵身上,头也不回、踉踉跄跄地逃下了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