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关帅府内,气氛凝重如铁。朱祁钰端坐主位,面沉似水,指节重重叩在紫檀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说!到底怎么回事!”
毛福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盔甲撞击地面发出铿锵之声,声音带着悔恨与惶恐:“王爷!末将贪功冒进,中了宁化王的奸计!请王爷治罪!”
一旁的顾兴祖也单膝跪地,抱拳请罪:“末将亦有失察之责!见叛军不堪一击,便未及时跟上策应毛将军。若末将能早到一步,或可里应外合,反将那几千死士一口吞下!”
朱祁钰目光如刀,扫过二人,听毛福寿继续讲述:
毛福寿在山谷惊觉中伏,急令结圆阵防御。
奈何对方占据地利,以逸待劳,攻势凶猛。
幸赖朱祁钰平日重视军队建设,京营士兵不曾堕了训训练。
虽比不得永乐巅峰,却也战力不弱。即便身处绝境,将士们依旧死战不退,阵型勉力维持。
直到顾兴祖率部赶到谷口,火器营迅速展开阵势,震耳欲聋的铳炮声撕裂山谷!
宁化王见势不妙,明白这支京营精锐啃不动,只得恨恨下令死士撤退,放弃了对毛福寿部的围歼。
“损失多少?!”朱祁钰的声音压抑着怒火,猛地一拳砸在案上,震得茶盏跳起老高。
毛福寿头颅垂得更低,声音艰涩:“阵亡……三千余人,伤者逾两千……”他带去的一万步卒,此一役便折损过半,可谓元气大伤!
朱祁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那股暴怒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的决断:“毛福寿,贪功冒进,致大军折损,革去都督佥事之职,降为参将,留营戴罪立功!”
“末将……谢王爷不杀之恩!”毛福寿声音嘶哑。
“韩忠。”
“卑职在!”锦衣卫指挥使韩忠应声出列,寒眸低垂,姿态恭谨。
“即刻安排人手,发放抚恤,提振士气!一刻不许耽搁!”朱祁钰命令道。
毛福寿愕然抬头:“王爷,此时发放?阵亡名册尚需时日整理,况且……军中现钱也不够啊!若从京城调拨,路途遥远……”
“阵亡的,回京再发,厚葬厚恤!先发伤者!”朱祁钰打断他,目光转向韩忠,“你即刻派人,快马回京,去大明银行,提一批不记名的小额会票来!伤兵的抚恤,就用这个发!告诉他们,伤愈回京,凭票兑银,分文不少!”
此言一出,不仅毛福寿,连顾兴祖也面露疑虑:“王爷,用会票发抚恤?士卒们……怕是不认啊!”
大明宝钞滥发成废纸的惨痛记忆,早已让大明的军民都对纸钱都深怀戒惧。
朱祁钰明白他们的担忧,强势道:“有什么不能认?!告诉他们,这是本王亲口担保的会票!大明银行见票即兑,分文不少!若有人敢质疑,让他来找本王!”
他顿了顿,目光森然地盯住韩忠,“发放之时,你锦衣卫的人给本王全程盯着!若有半分克扣、拖延,或是敢伸手的——杀无赦!本王要每一文钱,都实打实落到伤兵手里!”
“卑职遵命!定严加督查,绝不容宵小染指分毫!”韩忠抱拳领命,声音冰冷。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登基大典时那场刺杀——两个被克扣了抚恤、走投无路的伤残士兵,正是被襄王收买,险些酿成大祸!此等教训,决不可再犯!
“速去办妥!”朱祁钰挥手,待毛福寿、韩忠领命退出,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转向顾兴祖和前军都督孙镗,“现在,说说宁化王之事!可有速胜的办法?拖下去,也先便可能南下,其他藩王也未必安分!”
顾兴祖抱拳,战意未减:“王爷,我军虽有小挫,但尚有四万可战之兵!宁化王不过倚仗那几千私兵,其余卫所兵皆是土鸡瓦狗!四万对几千,优势在我!末将请命,即刻整军,一鼓作气,直捣太原!”
孙镗却眉头紧锁,忧心忡忡:“伯爷所言不差,然太原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宁化王只需驱策卫所兵守城,哪怕战力不济,也足以耗上数月!不如把范都督也调来前线,然后召集附近卫所,集合全部力量,一举攻破太原。”
“不行!”朱祁钰断然否决,“蚁附攻城,填进去多少将士性命?太原城内的百姓又要遭多少无妄之灾?不行!此乃下下之策!”
孙镗一时语塞,帅府内陷入短暂沉寂,只闻朱祁钰来回踱步的靴声。
片刻,他猛地停步,眼中精光一闪:“硬攻不行,那就攻心!本王要让他朱济焕从内部土崩瓦解!”
顾兴祖、孙镗精神一振,目光灼灼望向朱祁钰。
“其一,”朱祁钰竖起一根手指,“居庸关大军即刻开拔,兵临太原城下,摆出雷霆万钧、必克此城的架势!兵锋所向,先声夺人!”
“其二,”第二根手指竖起,“大军压境之前,给本王想尽办法,把消息送进太原城!传本王谕令:此战只究首恶宁化王朱济焕及其同党!余者不论官职高低,只要放下兵器,开城归顺,一律既往不咎!若能擒杀或献上朱济焕者,非但无罪,更赏千金,加官进爵!”
他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其三,把晋王朱钟铉带上!让他到太原城下喊话!告诉城里那些宗室、勋贵、还有摇摆的官员——跟着朱济焕是死路一条!朝廷只认他晋王!识时务的,趁早弃暗投明!”
顾兴祖听得两眼放光,抚掌赞道:“王爷此计大妙!分化瓦解,攻心夺志!宁化王本就是悖逆作乱,人心惶惶,只要给他们一条活路,一条出路,谁还肯死心塌地给他卖命?大军一到,城内必生变乱!”
孙镗也心悦诚服,抱拳道:“末将附议!此策上善!末将即刻去安排人手,准备箭书告示,挑选嗓门大的锐士!”
朱祁钰见二人皆无异议,雷厉风行:“既如此,孙镗,顾兴祖,你二人速速商议细节,一个时辰内,本王要看到方略!”
孙镗、顾兴祖精神一振,抱拳领命:“末将遵命!”
看着二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朱祁钰紧绷的神经似乎稍稍放松,缓缓坐回椅中,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总算找到了破局之策……
可还没放松片刻,京城又传来不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