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场上尘土飞扬,呼喝震天。
今日比的是个人勇武,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轮番上阵,考校的是实打实的厮杀本事。
朱祁钰高踞点将台,看得兴致勃勃。
手里还攥着个自制的简易喇叭,时不时就凑到嘴边吼上一嗓子:“好!打得漂亮!”“左边!左边空了!”
王爷在台上亲自鼓劲,底下那帮军汉哪个不是热血上头?
个个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拳拳到肉,刀刀带风,恨不得把毕生所学都抖搂给王爷看,场面火爆得如同开了锅的沸水。
“王爷,”于谦趁着间隙,凑近低声道:“您连日在此观战,恐非善策。”
朱祁钰目光没离开场中一个使大斧的壮汉,随口道:“哦?于尚书何出此言?”
“观瞻所系。”于谦沉声道,“王爷乃摄政之尊,总揽朝政。若一味流连军营,恐给外界传递重武轻文之讯号,令士林不安,人心浮动。”
朱祁钰目光仍胶着在台下缠斗的两名悍卒身上,随口应道:“嗐,于少保多虑了。旁的地方忒也无趣,哪有看这帮好汉龙争虎斗有意思?”
他呷了口粗瓷碗里的土茶,咂摸咂摸滋味。
心里却暗自嘀咕:重武轻文?笑话!这刀把子都握不稳,江山靠嘴皮子守?看来即便是大明柱石于少保,也有其局限性啊。
日头西斜,一天的选拔尘埃落定。千余精悍士卒脱颖而出,基本锁定了小旗、总旗的职位。但这还不是终点。
朱祁钰给他们设下了最后一道坎——面试。
四成考军法,六成试忠诚。
这才是他这些日子在军营里啃粗粮、喝土茶、与士卒同甘共苦的真正目的。
一张张或憨厚、或精明的面孔被叫上前,面对考官的盘问,有人对答如流,有人磕磕绊绊,有人赌咒发誓效忠王爷和陛下。
待到一切落定,朱祁钰再次登上点将台。
台下,那一千多双刚刚经历血火淬炼的眼睛齐刷刷望来,带着敬畏,也带着期盼。
“都站直了!”朱祁钰声音洪亮,通过简陋的喇叭传遍全场:“尔等的勇武,是大明的脊梁!尔等的强壮,是百姓的屏障!尔等的忠诚,是本王与皇帝陛下的倚仗!”
他吞口唾沫,又接着道:“蒙古人还在草原上盯着呢,他们还没死心,还想打回来,抢我们的粮食,杀我们的百姓!你们说,能答应吗?!”
“不能!”台下吼声如雷。
“对!不能!”朱祁钰重重一挥手,“杀敌报国,建功立业,就在眼前!本王告诉你们,功勋卓着者,赏赐必丰,决不吝啬!”
“吼!吼!吼!”士兵们胸膛起伏,热血沸腾。
朱祁钰话锋一转,道:“最后一条!本王给你们请了些老秀才,从明儿起,都抽空去认字。要求不高,认得自己名字,认得‘大明’俩字,认得咱军队的番号就行。甭管你们乐不乐意,这是军令。敢违抗的,军法从事!”
台下一片嗡嗡声,有人兴奋,有人挠头。
朱祁钰看在眼里,心中却笃定:这一千多人里,良莠不齐是必然,但只要用心,总能淘出几块璞玉,将来未必不能雕琢成器。
刚忙完这摊子事,韩忠便如幽灵般出现在点将台一侧,低声道:“王爷,有眉目了。”
朱祁钰眼神一凝,随他走到僻静处。
韩忠递上一份密报,声音压得更低:“那群晋商,不止勾结山西卫所那般简单。背后撑腰的……是两位藩王!”
“哦?”朱祁钰眉梢一挑。
“大同的代王朱仕壥,太原的晋王朱钟铉!”韩忠吐出两个沉甸甸的爵号。
“呵,难怪……”朱祁钰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杨园亮出他郕王的招牌都压不住,原来背后杵着的是太祖爷亲封的藩王!
尤其是那晋王朱钟铉,根正苗红的太祖第三子血脉,确实有嚣张跋扈的本钱。
“原来是这两只上蹿下跳的‘猴’。”朱祁钰手指轻轻敲击着密报,“猴闹腾得欢,得找只‘鸡’在他们面前宰了,好好敬一敬!”
他目光扫过韩忠呈上的报告,最终落在一个名字上:“弘赐堡,北东路参将,贾鉴。”
此人扼守大同东北咽喉,辖制着弘赐、镇羌、镇川、镇边、镇虏、镇河六堡,外加一个得胜口!
条条都是通往蒙古的要道,更是走私的黄金孔道。
弘赐堡作为参将驻地,有千把兵,其他堡子各有百十号人,兵力分散却扼守要害。
朱祁钰眼中寒光一闪,这位置太敏感,紧贴蒙古,开个城门就能跑路。
派锦衣卫去,容易打草惊蛇,万一狗急跳墙开了边关,后患无穷。
不动则已,动,就得雷霆万钧!
此刻军营中一片繁忙,各级军官都在为选拔出来的士兵分配去向。
这位军方第一人懒洋洋地踱步,若非摄政王还在营中,他早不知去哪处逍遥快活了,哪会理会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安排?
正好!
朱祁钰一眼瞥见石亨,扬声将他唤住:“石亨!”
石亨见是摄政王,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快步上前:“王爷有何吩咐?”
“给你个差事,带一队轻骑,立刻出发。”朱祁钰盯着他道:“目标大同弘赐堡,北东路参将贾鉴!给本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仁不让之势,直扑老巢,把人拿下!记住,要快,要狠!”
石亨一听有活干,两眼瞬间放光,骨头缝里的懒散一扫而空,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末将领命!嘿,可算能动弹了!不过王爷,那姓贾的手底下也有人马,再加上周围那几个堡子……万一那厮狗急跳墙,负隅顽抗,末将……能砍了他不?”
朱祁钰目光幽深:“能杀。但务必确保一点:拿下贾鉴后,整个北东路防线,不能出半点纰漏!一个口子都不准开!”
这正是他不用锦衣卫而用石亨带兵的原因。
石亨的威名和这支精兵,足以瞬间碾碎贾鉴的反抗,同时震慑周边,确保边境防线固若金汤。
朱祁钰甚至笃定,以石亨如今在军中的赫赫凶名,贾鉴那厮就算明知是死路一条,面对这位杀神亲临,怕是连拔刀的勇气都未必有!
石亨狞笑一声,抱拳重重一礼:“王爷放心,末将省得。定把那贾鉴的脑袋……不,活人给您拎回来。更不会让边关乱上半分!”说罢,转身而去。
猴儿们,以后可得老实一点。这只鸡,便是杀给你们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