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氏夫人眼含泪水,声音悲切地说道:“老爷,我方才那番话,全是出于一片忠心劝你回头。谁料你仍一意孤行,甘愿为奸臣效力。你就不怕日后家破人亡,后悔莫及?到时候,不但害了自己,还落个千古骂名,被世人耻笑。”
沈国清气得脸色铁青,大声呵斥:“你这个不守规矩的妇人!就算日后真有祸事,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干!”说罢,扬手便打了夫人两个耳光。
旁边的丫鬟们惊慌失措,赶紧上前拉住沈国清的袍袖,苦劝道:“老爷,消消气,千万别动手。”众人合力将夫人扶进了内房。夫人坐下后,低声唤来丫鬟素兰,吩咐她到外堂屏风后暗中探听,看看沈国清如何审理焦廷贵,并尽快回来禀告。
素兰应声离去。沈国清则怒气未消,甩袖走出后堂,立即吩咐升堂审案。不多时,焦廷贵被差人押到堂前,身穿刑具、步履沉重。他一见沈国清,便怒目圆瞪,毫不客气地喊道:“沈不清,你少摆官威!真当自己了不得了?”
沈国清一拍惊堂木,厉声呵斥:“放肆!无法无天,到了法堂,还敢无礼!你想造反吗?”
焦廷贵冷哼一声,道:“我焦老爷只想回边关,不想听你这鸟官胡说八道。”
沈国清板起脸,冷冷地说:“我奉旨查案,杨宗保是否包庇狄青,是否陷害李成父子,全看你供不供。你若不老实交代,今日便动刑伺候。”
焦廷贵怒目而视,毫不畏惧:“你休得胡扯,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国清怒道:“我早知你不肯招认,来人,夹棍伺候!”役人应声而上,将焦廷贵卸下脚镣,赤足塞进三根夹木。焦廷贵被夹,依旧冷笑:“这玩意儿倒是有些意思。”
沈国清咬牙:“招不招?”
焦廷贵怒吼:“你要供?我只供你狗命!”
沈国清气得脸发青,命人再加两道夹棍,又是一阵猛打,焦廷贵却骂声不绝,痛骂沈御史是“狗官”“乌龟”,骂得御史堂内人心惶惶。
眼见焦廷贵宁死不屈,沈国清心知审不出实供,只得冷笑一声:“既然你嘴硬,就等我写好供词,自有办法收拾你。”他命人将焦廷贵送回天牢,次日再审。
退堂后,沈国清回到书房,亲笔编造了一份虚假口供,准备明日上奏朝廷,栽赃陷害。
此时,丫鬟素兰早已在屏后将一切听得分明,赶回后堂如实禀告给尹氏夫人。夫人听后,脸色惨白,泪水滚滚。她命众丫鬟退出房中,独自一人关上门,磨墨提笔,写下一首诀别诗:
“安身一殒有谁怜,虚度光阴三十年,
但愿夫君偏性改,纵归黄土也安然。”
写罢,她放声哭泣,自语道:“十多年夫妻恩爱,今日竟因这等昏昧之事形同陌路。劝他不得,反受辱骂。此生无望,与其活在污名之中,不如一死了断。”说罢,她便以帕自缢身亡。
丫鬟们发现夫人久不出房,且房门紧闭,心中惴惴不安,纷纷议论:“老爷今日动怒,还打了夫人两巴掌,夫人心性素来刚烈,莫非出了事?”
她们慌乱地撞开房门,只见夫人悬梁而亡,众人惊声哭叫:“不好了,夫人寻了短见!”素兰哭着吩咐:“金菊姐姐,你们看好夫人,我这便去报老爷。”
沈国清此时正在书斋写好奏本,正得意地冷笑:“这一本奏上去,杨宗保必然完了。天波府再强,狄青再有靠山,也逃不过我沈国清的布置。”
正要去见庞国丈,素兰便已哭着冲进门来,大叫:“老爷,不好了!”
沈国清斥道:“胡说八道,慌慌张张做什么?”
素兰扑倒在地,带着哭音道:“夫人已经上吊自尽了!众人正在房中抢救,但已经没气了……”
沈国清面色一变,旋即冷声道:“这不贤妇,死了也好!”
素兰听了沈御史的话,不禁流下眼泪,说道:“老爷,不过是几句争执,难道夫妻之间连这点宽容都没有?夫人可是诰命在身的正室,又出身书香门第,如今死得这么惨,老爷就不想救她一救?”
沈国清却怒气未消,冷冷地骂道:“少废话!她既然寻死,就让她去。一个整天骂我‘奸臣’的人,还讲什么夫妻情分?”
他话音未落,又有两个丫鬟急冲进来,哭着说道:“老爷,夫人真的吊死了!我们怎么喊都喊不醒她。”
沈国清因为趋附权臣,对夫人本就心生厌烦,此时见丫鬟哭成一团,脸上却没一丝动容,只冷笑着走进内房。
房中昏暗,夫人端坐已久,面色惨白、双目微闭,仿佛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委屈。沈御史走近她身边,淡淡地说:“尹氏,你爱管闲事,自己寻死,可怪不得我。”
说罢,他转身吩咐道:“去叫家丁来,挖个坑把她埋了。”
众丫鬟听得脸色发白,连忙劝道:“老爷,夫人好歹是诰命夫人,又是您的结发之妻,哪有就这么草草掩埋的?总得有个丧礼,入殓入棺才算体面吧。”
沈国清大怒道:“少啰嗦!她辱我在先,死了就是该。谁要再多嘴,我就活活打死她!”
众丫鬟惊恐不已,只能照办。她们含泪为夫人洗身、更衣、梳发戴钗。到了夜里初更时分,众人提灯,将夫人尸身抬到后园,在丹桂亭旁挖好的坑中轻轻下葬。因为不忍让夫人尸体腐烂,她们特地浅浅地覆了松土,日后也许还能迁葬。
埋完后,众人跪地哭拜,都在心里恨沈国清无情薄幸。有人低声念道:“夫人贵为王封,死得这么悄无声息,连口棺材都没有,全是老爷无情所致。”
这时沈国清也来到墓前,冷冷说道:“尹氏,你死了,是你活该。别怪我无情。等我明日上奏杀了焦廷贵,再给你棺木也不迟。”
说完回到书房,一边摇头自语:“什么忠言劝我改性子,还留诗……真是无聊。”
他点起灯火,唤来家丁持灯,连夜赶往庞国丈府。国丈正在书房,接过他写好的“供状本章”,看完后大喜,道:“写得好,写得好,明日就可上奏了。”
沈国清拱手告退,悄然离去。
这一夜,他并未告诉任何人,自己的正妻已缢死家中,庞国丈也毫不知情。次日天明,沈御史按时入朝等候上殿——一场更大的风波,正在酝酿。
清晨时分,金殿高台之上霞光初亮,龙案前香烟袅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甲胄映着晨光,衣袂随着殿门的寒风微微颤动。一声“上殿”传来,众臣伏地,殿上肃然无声。
值殿官展开黄绫诏书,清声传旨。沈国清御史出班,俯伏殿阶,声音沉稳:
“臣奉圣谕,审断焦廷贵。初则刚强不吐一词,后经用刑,方乃招认:狄青遗失征衣,冒功抵罪;焦廷贵收受贿赂,情证具在。李成父子本为除寇有功,却遭杨宗保不察而屈斩。钦差孙武奉旨盘查,又被杨宗保封仓拒检,使焦廷贵殴辱钦差。反倒杨宗保反唇诬奏孙侍郎诈赃……”
殿上群臣微动,许多目光已然凝成一线。沈国清双手高举,呈上供状。御前内侍接呈龙案。
仁宗赵桢展开文书,越看越怒,眼中隐有火光跳动。片刻之后,只听御座上重重一掌:“好个杨宗保!朕待你不薄,你竟如此上下欺瞒!狄青失征衣尚敢冒功抵罪,又屈杀有功之臣——着即押解二人回京治罪!”
此言如雷霆骤然震殿,许多大臣悚然动容。
庞国丈站在文臣之列,听到“押解回京”四字,心中暗惊:若回京,自有狄太后、佘太君维护,事情必难遂心。他在惊怒与算计间权衡一瞬,随即出班,低头恭声:
“臣庞洪有奏。”
仁宗赵桢皱眉:“卿但言。”
庞洪抬目,神色恭谨,却隐着锋芒:“杨宗保久镇边疆,将权悉在掌中。若闻押解之命,势必先作准备。途中万一起事,则边境动摇,其祸更甚。臣思焦廷贵既已招供,不必再细鞫问。不若潜降密旨——令杨宗保、狄青即于边关尽节,焦廷贵便于京城处决,以绝后患。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殿上风声似乎都凝住。
片刻后,天子冷声:“准奏。”
此言落地,庞洪心内暗喜,沈国清更是面露得色。
孙秀领密旨,匆匆出殿。群臣面色惨然,富太师、韩吏部急忙出班,焦声苦谏:“杨家将世代忠烈,狄青乃太后内戚,边关大将。未见其人回京,遽降死命,恐伤君臣之义,动天下之心!”
仁宗赵桢怒意未平,只挥袖:“毋再多言。”
忠臣哑口,只觉一腔血气堵在胸间,却又无从可泄。今日随驾值殿,无人能回南清宫、天波府报讯——这正中二奸下怀。
孙秀领旨后,连午膳也不歇,直奔天牢。焦廷贵被拖出牢门时,满身青紫,却仍喘着粗气骂声不绝:
“狗贼!乌龟!天理昭昭,留得焦老爷一口气,迟早剁你们这群鼠辈!”
一程骂到西郊。
而此时,天波府家丁已经飞奔回府。
佘太君听罢,银髯尽颤,怒意如烈火翻涌,拄杖一击地面:“欺人太甚!”
她不等备辇,命人扶上宝辇,亲赴金殿;又令杜夫人与穆桂英快马先行赶往法场:
“刀未落前,护住焦廷贵性命!”
二位夫人披甲上马,风卷披帛,破门而出。
西郊法场上,血旗迎风,斩台森寒。刽子手手按巨刀,孙兵部立于法台之旁,神色阴寒。
焦廷贵被押跪在刑台前,仍旧怒声如雷:“孙狗贼,有本事你亲自动刀!”
刀将落未落之际,忽听远处疾蹄奔雷。
烟尘滚滚,穆桂英跨马当先,长鞭一挥,厉声震荡四野:
“太君有命——刀下留人!”
她声音如裂云惊风,法场众兵下意识退让。
孙秀面色骤白,双腿竟不由自主往后挪。他最知天波府威名,何况面前这两个皆是战阵中杀伐毫不手软的女将。
杜夫人沉声道:“焦将军休怕。若你一人伤损,便要孙秀用命来偿。”
焦廷贵哈哈大笑:“如此方妙!焦老爷等着看他倒霉!”
此刻的法场,风声仿佛也停住。
而另一边——佘太君的宝辇,正在宫门外缓缓停下。她拄杖上殿,身影虽老,却气势如山海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