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滤净厂位于枢纽中层区的边缘地带,毗邻下层区的工业废料处理区。这里曾经是处理枢纽生活用水和部分工业循环水的设施,但早在数十个标准年前就因为设备老化、效率低下且污染严重而被废弃。如今,只剩下一片由巨大生锈管道、破败沉淀池和爬满暗绿色苔藓的混凝土建筑构成的荒芜区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澹澹的腐水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人迹罕至。
按照隐形染料留下的简略路线图,林辰和艾莉在错综复杂的废弃厂区中穿行。巨大的管道如同死去的巨蟒横亘在地面或半空,锈蚀的金属楼梯和走道发出令人不安的呻吟。一些管道破裂处仍在渗出漆黑的、粘稠的液体,在坑洼的地面汇成小片沼泽,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东侧第三管道口……”林辰对照着脑海中的记忆,目光扫过一片由四根直径超过三米的巨大主排污管道并排嵌入的混凝土墙体。墙体底部,排列着数个较小的检修管道口,大多被锈死的铁门或堆积的垃圾封堵。
他们找到了第三个管道口。这个入口看起来同样破败,锈蚀的铁栅栏门虚掩着,上面挂着一把早已失去锁芯、只剩空壳的挂锁。门后的管道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只有隐约的滴水声传来。
“暗语:锈水长流,鬼影不散。”林辰低声念出接头暗号,声音在空旷的废弃厂区显得格外清晰。
管道深处,一片寂静。
等了约莫半分钟,就在林辰以为判断错误或对方早已不在时,管道深处,传来一个极其沙哑、苍老,仿佛两块锈铁摩擦的声音:
“长流已涸,鬼影……何为凭?”
对方更改了暗号,或者是在进行二次确认。
林辰心中微动,略一思索,回答道:“凭一捧来自坟场的锈土,和一句老鬼未能带出的口信。”他隐晦地点明了与“锈蚀坟场”和“老鬼族”的关联,这是“扳手”这条线上可能知晓的信息。
管道内再次沉默片刻。随后,一阵轻微的、金属刮擦地面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提着一盏光线昏黄、玻璃罩布满油污的提灯,从管道深处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灯光照亮来者。那是一个衰老的灵匠,或者至少看起来像。他穿着打满补丁、沾满各色油渍的灰褐色工装,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接触化学品和金属后的不健康灰黄色,布满了皱纹和斑点。他的头发稀疏灰白,紧紧贴在头皮上,眼睛细小,眼白浑浊,但眼神深处却透着一股历经沧桑的锐利和谨慎。他的左手似乎有些不便,手指微微蜷曲。
老灵匠提着灯,仔细打量了林辰和艾莉一番,尤其是在林辰缠着布条的背后(断刃骨刀)和艾莉过于苍白的面容上多停留了几秒。
“坟场的锈土可不好带。”老灵匠声音依旧沙哑,“老鬼的口信……更是没人想听全。”
“我们带出来了。”林辰平静地说,“也听到了他最后没能说完的话。”
老灵匠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提着灯的手似乎紧了紧。他侧身让开管道入口:“进来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但至少比外面干净点。”
管道内部比想象中宽敞,经过一段约十米的笔直通道后,进入了一个由废弃的过滤罐改造而成的简陋居所。空间不大,但整理得相对整齐。一张简易床铺,一个堆满各种工具和零件的工作台,几个储物箱,一个正在用废弃能量元件加热的小炉子(上面架着一个冒热气的小锅),以及墙壁上挂着的几件半成品的奇异器具——有些像武器,有些像探测器,风格粗犷而实用。
空气中有金属、机油、劣质烟草和某种草药混合的味道,虽然不算好闻,但比外面废弃厂区的腐败气味强得多。
“坐。”老灵匠指了指工作台旁两个用废弃齿轮和金属板焊接的凳子,自己则坐在了床沿上,将提灯放在脚边。“老鬼……走得不安详吧?”
“我们见到他时,他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林辰没有隐瞒,“他提到了暗金商会,提到了拍卖会,提到了钥匙。还留下了找到这里的线索。”
老灵匠沉默了一会儿,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烟斗,塞了些黑乎乎的烟丝,就着提灯的火焰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浓烈呛人的烟雾。“我就知道……那老家伙,迟早要栽在这‘钥匙’上。贪心,还有那点可笑的手艺人的执着。”他的语气听不出是惋惜还是埋怨。
“他留给我们的,不止是线索。”林辰试探道,“他似乎在为某个人,或者某个交易,准备拍卖会的凭证。”
老灵匠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林辰,又看了看一直沉默戒备的艾莉。“你们不是暗金商会的人,也不是老鬼平时的‘客户’。身上有股……不太一样的味道。刚从坟场那种鬼地方爬出来?”他抽着烟斗,“老鬼以前接过‘守夜人’的零活,手艺不错,尤其擅长摆弄那些古老晦涩的玩意儿。看来,你们是那边的人。”
他没有等林辰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老鬼前阵子确实在忙活拍卖会凭证的事。不是一张,是两张。用的是‘暗金商会’匿名拍卖的渠道,但走的不是正常申请,而是通过几个欠他‘人情’或者有把柄在他手里的中间人弄到的名额。他说,这次的拍品里,有他‘祖师爷’传下来的图样里提到过的‘骨钥’碎片,他必须拿到,或者……确保它落到‘对的人’手里。”
“对的人?”艾莉第一次开口,声音清冷。
“谁知道那老疯子怎么想的。”老灵匠吐了口烟,“他说那‘钥匙’不祥,凑齐了可能打开不该打开的东西,但落在‘怠惰’的信徒手里更糟。他自己没那个本事和财力去争,就想找机会‘送’出去。”他看向林辰,“你们,是他选的‘对的人’?还是说,你们本来就是冲着那‘钥匙’去的?”
林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老鬼被带走,是因为凭证的事?”
“多半是。”老灵匠磕了磕烟斗,“他那套把戏,瞒得过一般人,瞒不过真正盯着拍卖会的大人物。暗金商会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人想控制拍品流向,有人想借机清理‘不听话’的。老鬼这种游离在边缘、又知道点内情的家伙,最容易成为目标。”他顿了顿,“带走他的人,手腕上有‘天平’纹身?”
林辰点头:“有人看见。”
老灵匠冷笑一声:“‘裁决之眼’的鬣狗。表面上是维持地下秩序的中立仲裁者,暗地里谁知道是哪个大人物的手套。他们掺和进来,事情就更麻烦了。”
裁决之眼?又一个新名字。林辰记在心里。
“凭证还在吗?”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老灵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走到一个看似普通的储物箱前,摸索了几下,触发了某个隐蔽的机关。箱子的底板无声滑开,露出一个隐藏的夹层。他从里面取出两个用暗银色金属箔密封的扁平信封,以及两枚约巴掌大小、非金非木、入手沉重冰凉、表面蚀刻着复杂螺旋纹路的深灰色令牌。
“老鬼把东西提前藏在了我这里。他说,如果他出了事,会有‘身上带着坟场锈味和守夜人霉味’的人来找。”老灵匠将信封和令牌放在工作台上,推给林辰,“两封邀请函,两枚身份令牌。邀请函里面是拍卖会的简易规则、注意事项和入场验证码。令牌是进入会场的凭证,也是参与竞价的号牌。拍卖会明晚,在‘上层区’的‘黑曜石俱乐部’,表面上是私人艺术收藏品鉴赏会,实际在地下三层。”
林辰拿起一个信封,入手感觉信封本身就有微弱的能量隔绝效果。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看向老灵匠:“你就这么给我们了?不怕我们不是老鬼等的人?”
老灵匠重新坐回床沿,拿起烟斗:“我老了,眼睛花了,但鼻子还没完全坏掉。你们身上的‘味道’,和那老鬼失踪前神神叨叨念叨的‘坟场深处吹来的风’有点像。而且……”他浑浊的眼睛盯着林辰,“你们刚才提到老鬼‘最后没能说完的话’。能知道这个的,就算不是他等的人,也至少是见过他最后一面、并让他愿意吐露点什么的人。这就够了。至于东西给了你们会怎样……关我屁事。我只答应帮他保管,没答应帮他鉴定人品。”
很符合一个在锈水巷和废弃滤净厂活了这么久的老家伙的行事风格。
林辰收起了信封和令牌,郑重道:“多谢。”
“别谢我,谢那个已经不知道死在哪里的老鬼吧。”老灵匠摆摆手,“东西拿了就快走。这地方虽然偏僻,但也不是绝对安全。最近总有些鬼鬼祟祟的影子在附近晃悠,不知道是冲着老鬼来的,还是冲着别的什么。”
林辰和艾莉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管道口时,老灵匠忽然又开口,声音低沉:“小子,提醒你们一句。拍卖会那潭水,比你们想象得深。盯着那‘骨钥’的,不止一两家。老鬼说那东西‘不祥’,不是开玩笑。拿到了,未必是好事。还有……”他顿了顿,“小心那些手腕上有‘天平’的人。他们……很擅长‘平衡’掉不该出现的东西。”
林辰回头,看了老灵匠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和艾莉迅速离开了废弃滤净厂,身影很快消失在错综复杂的锈蚀管道与残垣断壁之间。
老灵匠提着灯,站在管道口,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又吸了一口早已熄灭的烟斗,低声嘟囔了一句:
“锈水巷的老鬼影……这次是真的散喽。”
他转身,蹒跚地走回自己那个由过滤罐改造的家,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拉得老长,最终被管道深处的黑暗吞没。废弃滤净厂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远处不知名的滴水声,规律地敲打着锈蚀的金属,仿佛在为某个悄然开启的序幕,敲打着单调而沉重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