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救信号发出后,时间在死寂与飘浮中缓慢流逝。
林辰靠在破损的驾驶座椅上,感觉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灵魂深处的灼痛。过度消耗魂力、强行驱动印记进行“秩序判定”、再加上最后那冒险的空间跃迁带来的挤压,让他本就未愈的旧伤雪上加霜。他能清晰感知到,体内那股沉寂的寂灭本源与来自裁决印记的法则碎片,在极限压榨后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相互渗透又彼此排斥的“疲惫”状态,如同两股精疲力尽的洪流,暂时失去了兴风作浪的力量,却也让他恢复起来更加困难。
艾莉的状态稍好,但也脸色苍白。她正尝试着用血能刺激自身代谢,加速修复震荡带来的轻微内伤,同时警惕地通过尚能工作的外部监视器观察着周围虚空。
第三中转枢纽的轮廓在视野中逐渐清晰、放大。那由无数风格迥异的模块、平台、舰船残骸改造拼接而成的庞大造物,在虚空中静静地悬浮,如同一个臃肿而繁忙的钢铁蜂巢。远处,可以看到稀疏的流光往来穿梭,那是进出港的各式舰船。
他们的位置,正处于枢纽划定的“公共锚地”外围缓冲区。这里通常用于临时停泊、等待入港许可或进行简单维修的船只,环境相对混乱,监管也较为松散。
大约过了半个冥时,一艘锈迹斑斑、船体上涂着褪色“拖曳与救助”字样的中型工程船,喷吐着不均匀的尾焰,晃晃悠悠地朝着他们驶来。显然是收到了求救信号,前来处理这艘“意外”出现在锚地边缘的“报废”侦察艇。
工程船靠近,伸出粗大的机械臂,前端带有磁力吸附装置,牢牢抓住了“沉默渡鸦”残破的外壳。一个粗哑、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通过公共频道传来,用的是一种混杂了多种语言的枢纽通用语:
“喂喂,黑鸟号,听得到吗?这里是‘老瘸腿’救助服务。你们这模样可真够惨的,跃迁引擎过载,外壳多处破损,能源读数归零……啧啧,能从坟场那边活着飘过来算你们命大。按规矩,提供基础拖带入港服务,停泊费、基本安检费、还有我们的劳务费,先结一下,或者有担保也行。”
林辰挣扎着坐直一些,拿起通讯器,切换成“守夜人”预设的伪装身份频段,用一种刻意显得疲惫但镇定的声音回应:“身份识别码已发送。紧急撤离任务,隶属‘灰烬登记处’。请求基础入港协助,费用事后结算,或从登记处公共账户扣除。”
他发送了一串经过加密的、代表“守夜人”外围临时行动人员的识别码。这套身份是“扳手”提前预设好的,在枢纽的中下层灰色记录里,有对应的、不起眼的备案,足以应付常规的入港检查。
频道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是在查询或验证。很快,粗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随意了许多,甚至还带着点见怪不怪的了然:“哦,灰烬登记处的啊……行吧,老规矩。拖你们进去,停到c区七十四号廉价泊位。那边便宜,但没啥服务,自己想办法修或者报废处理。入港检查……嗯,看你们这惨样,估计也藏不了啥违禁品,走个过场扫描一下就行。不过丑话说前头,要是扫描出什么不该有的‘坟场特产’,守卫队找你们麻烦,可跟我们‘老瘸腿’无关。”
“明白,感谢。”林辰简洁回应。
工程船拖曳着彻底沉默的“渡鸦”,调转方向,朝着枢纽那如同巨兽张开无数入口的港口区缓缓驶去。靠近过程中,林辰能透过破损的观察窗,看到港口区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象: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舰船停靠在密密麻麻的泊位上;空中,小型运输艇和飞行器如同忙碌的工蜂般穿梭;巨大的机械臂和能量传输管道在船体间移动;喧闹的人声、机械轰鸣、能量流动的嗡鸣,隔着船壳隐隐传来。
与锈蚀坟场内部那死寂、压抑、充满腐朽与污秽的氛围截然不同。这里充斥着一种粗糙、混乱、却又蓬勃的“活”气。但这种“正常”的喧嚣,反而让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林辰和艾莉感到一丝不真实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拖船将他们带到了所谓的“c区廉价泊位”。这里位于港口区的边缘地带,灯光昏暗,设施陈旧,停泊的船只大多老旧破损,或者像“沉默渡鸦”一样,看起来刚从某种灾难中幸存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劣质能量液和某种食物腐败混合的古怪气味。
机械臂将侦察艇安置在一个狭小的泊位上,接口接上了基础能源和维生管线——当然,是最低功率、收费的那种。工程船收取了林辰通过伪装身份符刷取的一小笔“预付保证金”后,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继续去寻找下一单可能存在的生意。
林辰和艾莉互相搀扶着,从侦察艇侧面一个勉强能打开应急舱门爬了出来,踏上了冰冷、布满油污的金属甲板。脚踏实地(虽然是金属的)的感觉,让两人都略微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
他们身上还穿着在坟场里摸爬滚打后破烂不堪、沾满各种污渍和血垢的衣物,脸色憔悴,气息微弱,看起来和周围那些落魄的冒险者或逃亡者没什么两样,毫不引人注目。
按照“扳手”事先交代的路线,两人没有在港口区过多停留,快速穿过嘈杂拥挤的卸货区和人员通道,搭乘了几趟连接不同区域、缓慢而拥挤的公共运输管道,朝着枢纽的中层区移动。
中层区的环境比下层区稍好,少了些赤裸裸的混乱和污秽,多了些规划的味道。建筑虽然依旧密集,但相对规整;街道上虽然依旧人流混杂,各色种族皆有,但明显少了些亡命之徒的气息,多了些在此长期讨生活的居民和商贩。
他们的安全屋位于中层区一片相对偏僻的、以出租给短期停留者为主的复合式建筑群里。房间不大,只有简单的起居设施和一个狭窄的洗漱间,但胜在隐蔽,而且提前预付了足够的租金,避免了与房东不必要的接触。
进入房间,反锁好门,又检查了一遍“扳手”预先布置的、简单的反监控和预警符文(确认未被触动),两人才真正松懈下来。
扑通。
林辰几乎瘫倒在简易的床铺上,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灵魂旧伤的钝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混杂着肉体的极度疲惫。艾莉则靠着墙壁坐下,闭目调息,血能在体内缓缓流转,修复着伤势,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
寂静在安全屋内弥漫。只有通风系统发出的微弱嗡嗡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枢纽的永恒背景噪音。
休息了大约一个标准时,林辰才勉强撑起身体,从储物装备中取出基础的医疗包和清洁用品。两人各自处理了身上的外伤——大多是擦伤、刮伤和轻度灼伤,不算严重,但在坟场那种环境下极易感染恶化。清洁、消毒、涂抹促进愈合的药膏,简单的流程却因疲惫而显得格外漫长。
处理完伤势,换上了干净的备用衣物,两人又吃了一些高能量的便携食物和水,精神和体力才略微恢复。
接下来是清点此行的收获和“负担”。
林辰将几件关键物品摆在房间中央那张简陋的金属小桌上:
断刃灰白骨刀,依旧沉寂,刀身上的灰芒内敛。
右手掌心,裁决印记安静潜伏,只有集中精神才能感知到其存在和内部那复杂而微弱的力量流转。
“灰鼠”的遗物:那个皮质卷轴、半枚守夜人徽章、以及那块拳头大小、散发温和能量波动的奇异矿石样本。
从暗金商会成员尸体上搜到的粗糙金属身份牌。
“守夜人”提供的伪装身份符、严重损毁的加密数据板(里面存有部分“扳手”给的资料和地图碎片)、以及有限的补给剩余。
还有最重要的——从锈蚀坟场九死一生带出来的情报本身,以及脑海中新增的、关于“怠惰”、“幽影密钥”、“圣骸”的记忆碎片。
林辰的目光首先落在那块“灰鼠”的矿石样本上。他将其拿起,触手温润,内部能量稳定而平和。鬼使神差地,他将矿石靠近了那张同样来自“灰鼠”的皮质卷轴。
就在矿石与陈旧皮质接触的刹那,异变突生!
原本沉寂的矿石,内部那柔和的白光骤然变得明亮了一丝!同时,皮质卷轴那看似空白、实则记录了某种加密信息的表面,竟然也泛起了一层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澹金色涟漪!两者之间,仿佛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能量共鸣与交互!
林辰和艾莉同时屏住呼吸。
共鸣只持续了不到三秒,便迅速消退,矿石和卷轴恢复了原状。
但这一下,足以证明“扳手”之前的猜测——灰鼠留下的这两样东西,绝非独立,它们之间存在深层联系,很可能共同指向“锈蚀之心”的某个核心秘密,或者与“纪元之垢”的本质有关。
“卷轴的解密需要特定方法或密钥,这矿石……可能就是钥匙的一部分,或者共鸣器。”艾莉低声道。
林辰点点头,将矿石和卷轴慎重收好。这个发现很重要,但现在不是深入研究的时候。
他拿起那枚暗金商会的身份牌,摩挲着上面粗糙的刻痕。“锈水巷老鬼族……拍卖会凭证……”他喃喃道,想起“扳手”最后的提醒。
“需要尽快联系守夜人,交接‘灰鼠’遗物,并获取他们对拍卖会的后续支持和情报。”林辰看向艾莉,“按照预定程序。”
艾莉取出那个“守夜人”提供的、用于单向加密联络的微型发射器。它只有指甲盖大小,看起来像一块普通的黑色鹅卵石。她将其贴近额角,集中精神,将一段预设格式的加密信息注入其中,内容包括:安全撤离至枢纽、获得“灰鼠”关键遗物、侦察艇损毁、请求紧急会面以交接物品并商讨拍卖会(第七号拍品“残缺骨钥”)事宜。
信息发送后,两人静静等待。
大约过了十分钟,黑色“鹅卵石”微微震动了一下,表面闪过一行极其细微的、转瞬即逝的澹蓝色符文——那是预设的自动回复码。
信息内容简短而冰冷:“信号接收。情报重要性已记录。按原定计划推进拍卖会事宜。会面请求已排队,预计明日枢纽时间‘暮钟’时段(约相当于入夜后),于‘锈水巷’入口第三盏锈蚀路牌下等候进一步指令。保持隐蔽,确保物品安全。——自动应答系统。”
没有立即会面,没有更多指示,只有一个延迟的、地点模糊的约定,而且是自动回复。
林辰皱起眉头。这和他们预想的顺利交接有些出入。是“守夜人”内部因为坟场事件提高了警惕,流程变得更加谨慎?还是莫格莱尼总长那边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无暇立刻处理他们这条线?亦或是……“守夜人”内部,对“灰鼠”遗物的态度,或者对“黄昏庭院”渗透的应对,出现了某种分歧或迟滞?
“看来,拍卖会的事情,暂时还是要靠我们自己想办法。”林辰将联络器收起,看向窗外。中层区的天色(模拟的)正逐渐转向昏黄,预示着枢纽的“夜晚”即将来临。
疲惫依旧如影随形,灵魂的创伤需要时间静养,但新的任务和未知的暗流已经迫近。
他们成功逃离了坟场,带回了关键物品。但回归枢纽,并不意味着安全,反而可能是另一个旋涡的开始。
“先休息。”林辰对艾莉说道,“恢复状态。明天……去锈水巷看看。无论如何,拍卖会上的那把‘钥匙’碎片,我们必须拿到。”
艾莉点了点头,血红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在安全屋内找到相对舒适的位置,开始真正的深度调息和休息。外界的喧嚣被厚厚的墙壁隔绝,只剩下两人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
在经历了锈蚀坟场的绝境逃亡后,这间简陋的安全屋,成了暴风雨中一个短暂而珍贵的避风港。
然而,无论是林辰还是艾莉都清楚,停泊,只是为了下一次起航。而下次航程的目标,已然指向那场隐藏在枢纽阴影之下的、危机四伏的拍卖会,以及背后更加深邃的阴谋之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