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大家来到打麦场,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大太阳当空照着,一波一波的热浪,从天上往下涌。
老禄拿个红缨枪,左衣袖上带个红袖标,在马路上转来转去,吆喝:“麦场两边,禁止吸烟,不听劝阻,肯定罚款。”
几个人随便和他打个招呼,其他人都过去了,也不搭理他,任他在那儿走来走去。他已干不动活儿了,走路都抬不起脚。只能自己给自己寻个活儿,能出四两力就出四两力。分儿不分儿的,对他已不重要,能分份儿口粮,他可能都觉得是占这个社会的便宜了。
麦场里一场麦子,前晌都被大家竖在场地上,只是麦穗被握折了,晒在阳光下。要不然,远远望着,好像麦子还在长着呢。
翻场吧。何顺捏捏麦穗对大家说。
大家就拿上槡杈,把麦禾翻一遍。翻得尘土腾腾,汗流满面。把麦子也翻倒了。乱七八糟厚厚一层,铺在场上。
大家去坐到场边的树荫里,脱掉草帽扇着风,让太阳继续晒麦子。又晒一个多小时。再翻一遍。再去坐到树荫里,开始扒头探脑等拖拉机来碾场。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有人就焦急起来,问何顺是咋回事,拖拉机坏啦?用不用派人去看看。
何顺一脸窘态,说:抓阄抓的号有点靠后。
这天好多个生产队都打场,只能抓阄决定先后。他抓了个最后。
“今儿个右眼皮儿跳了几次,我就怕抓个靠后的,还真是。”何顺无奈地说。
几个小伙子就开始骂他。
“我说坐这和鳖一样,不吭不声的。”叫驴先开口。
“保险夜黑了没干好事……手乱摸那骚地方,不抓个最后,那都能了……以后再抓阄,黑老老实点,听见没有?嚷你了,嚷你的轻都不中。”大个儿接着说。
“你以后抓阄前别没出息,先去欻欻(玩耍)鸭子,咱抓了阄再欻不中?”又一个接道。
“别说了,别说了,人家头都扎到裤裆里了,再说该包住头去哭了。”
骂的何顺哭笑不得。只能以一句“日你娘”回应。
他苦着脸说:“我想着让他们先抓,咱到最后再抓……最后剩了两个,我看着那个有点黑,不要它……谁知新庄那家伙伸手把那个不黑的抓走了……真是剩了个第一和第末,我日……”
叫驴就小着声说:“你就是那把门的,你能进去?看着你咣当咣当,晃荡的怪欢,你就是在门外凑凑热闹……再攥劲,你也进去。”
说得何顺笑着把他娘骂了好几遍。
原来何顺的小名叫:蛋。
说得大家也仰脸哈哈大笑不止。
又等半天,日头都西沉多半了,才听见拖拉机突突突来了。大家赶紧起身迎接。
拖拉机司机打开车窗,给何顺打招呼:“等急了吧?我就怕你着急,一会儿都不敢停,慌哩忙哩赶着赶紧来?”
“辛苦辛苦,好好好。”何顺也赶紧上去搭话。
“好,开始,一会儿就完了。”司机说着加起油门冲进麦场。
叫驴赶紧跑到何顺身边小声说:“乖的儿,这派头我看着至少像个副支书?”叫驴虽然好胡说八道,但他可知道啥话啥时说,总能说到何顺心窝里。难怪他怎么开何顺的玩笑,都没事儿。
其他人见拖拉机进场,拿上桑杈赶紧跟着拖拉机翻麦秸,力求让拖拉机把麦粒脱干净。这可是一季粮食,不能儿郎。
拖拉机在前边跑,人们在后边把压平的麦秸翻起来,墣土荡天,尘烟腾腾。
拖拉机碾了两遍,司机停下,问何队长中不中?他连忙说:中。几个老头过来说:“那边再碾一下。”
司机便掉头过去又碾起来。几个小子便过来训何顺:“中球哩中,你别吭声中不中?”
“人家问我,我不吭声?”何顺笑着说。
“你不会装个鳖?”
“你不会说我是傻滂?”
“你不会去爬那河岸下别动?”
骂完都哈哈哈哈笑着干活儿去了。
气的何顺笑骂道:“日他娘,弄一群这二骡蛋儿。”
这边那司机按着老头们指的,又碾一遍,说声“走啦啊”,突突突开着拖拉机跑了。
何顺大声喊:“起场!”
其实大家已就位,干开了。先用槡杈筛去麦秸,一路抖着,弄到场边堆成麦秸垛。一杈麦秸到场边,只剩一把了。还弄得烟尘弥漫,遮天蔽日的。
人们被呛得这个咳嗽两声,那个咳嗽两声。咳嗽着也不能停手。就在这紧张的劳作中,太阳不知啥时没了影。天色暗下来。跟着来了凉风。
不好。是啥时云团腾起,把太阳遮住了,还是它已沉下西山了。
要下雨!快点!有人喊起来。
快快快!脚步乱乱!淋了也得吃!生芽也得吃!
谁不攥劲,大队那三件子啊!
大队那三件子是:种马,种驴,种猪。
快快快……沃日他哥……
再快也赶不过老天的节奏:雨点落下来了。
快点快点,赶紧往一块推!
乱马交枪,枪杆儿碰在一起的声音。快点快点!
随你再快,二三亩大的打麦场,成了搅拌场,雨点均匀的洒着,巴掌大的一片都不会撇下。
只听见呼啦啦的推麦子声,和大口的喘息声。紧接着是老头们拿来扫把扫场地声。
终于把麦糠麦秸碎还有里边的麦粒推成一堆,大家浑身也湿透了,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弄的。
赶紧再弄点麦秸盖住!何顺喊。
大部分人已经拿着家伙去场屋里放,有人已跑到马路上了。
只剩几个人去掐麦秸。肖民打了个尿颤,有点憋不住了。可他看见几个人去掐麦秸,还是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跟着去了。
几个人把麦秸往麦堆上一盖,丢腿就跑,何顺也跑了。肖民看见他一脚打了滑,差点摔倒,趔趄着跑了。肖民笑了一声,差点笑出尿。
他赶紧往麦秸垛后跑去。眼看要尿裤子了。
没想到麦秸垛后还有两个人,她俩撅着屁股正要起来,雪白的圆圆的屁股闪着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