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极东，有海眼，名曰归墟。
不是葬神海那种漆黑死寂的水域，而是真正的、联通归墟本源的入口。海水在这里形成一个直径万里的巨大漩涡，漩涡中心深不见底，幽暗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漩涡边缘，海水被撕裂成亿万道水龙卷，冲天而起，又轰然砸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漩涡上方，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云中不时闪过暗红色的雷光。雷光劈入海中，却激不起半点浪花，反而被漩涡无声吞噬——连雷霆，也逃不过归墟的引力。
杨婵站在一艘龙族战舟的船头，望着眼前这天地奇观，心头沉甸甸的。
战舟通体由龙骨打造，长达千丈，船首雕成狰狞的龙首，龙口中衔着一颗硕大的辟水珠，将方圆十里的海水排开，形成一个稳定的无水空间。船上除了杨婵，只有敖广与四位龙族长老——皆是须发皆白、气息深沉的老龙，个个都有太乙巅峰修为。
“归墟海眼每百年开启一次，每次只持续三刻钟。”敖广站在杨婵身侧，声音穿透风雷，“海眼开启时，漩涡中心的引力会暂时减弱，形成一条直通归墟深处的通道。你需在通道闭合前进入，否则会被撕碎。”
他递给杨婵一枚龙鳞形状的玉符：“此符内封一道龙族秘法‘逆鳞遁’，可在关键时刻保你一命，但只能用一次。捏碎后，你会被瞬间传送回龙宫，但……通道会崩塌，百年内无法再开。”
也就是说，这是一张单程票。用了，就前功尽弃。
杨婵接过玉符，贴身收好。
“时辰快到了。”一位龙族长老沉声道。
众人抬头望去。
天空中的云层开始旋转，与海面上的漩涡形成诡异的同步。云涡中心，一道暗金色的光柱缓缓垂下，正正射入漩涡中心。光柱所过之处，雷光平息，风浪止息，连那吞噬一切的黑**似乎都淡了几分。
通道，正在开启。
杨婵深吸一口气，将宝莲灯与寂世古灯悬于腰间。两盏灯经过龙源洗礼，灯焰已恢复全盛，甚至更胜从前——宝莲灯焰呈混沌色，寂世古灯则多了一丝金色的龙纹。她左肩那枚混沌印记微微发烫，与归墟海眼产生了某种共鸣。
“记住，”敖广最后叮嘱，“进入归墟后，莫要相信任何声音，莫要触碰任何看起来像‘记忆’的东西。归墟会幻化出你心中最深的渴望，一旦沉溺，便会永远迷失。”
杨婵点头，不再多言，纵身一跃，化作一道混沌色的流光，射向漩涡中心！
在她没入黑暗的刹那，身后传来敖广低沉的声音：
“愿祖龙庇佑……”
而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进入通道的瞬间，杨婵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撕扯力。那不是物理层面的拉扯，而是作用于存在本身的“剥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要将她的肉身、法力、神识乃至“自我”这个概念，一层层剥开，还原成最原始的物质与能量。
她全力催动造化之力，混沌色的光华笼罩全身，艰难抵御着这股剥离。同时左肩的混沌印记大亮，竟主动吸收周围的归墟气息，转化为精纯的造化本源，反哺自身。
原来如此。
这枚融合了龙源与归墟之力的印记，竟能在归墟中起到“转化器”的作用，将致命的侵蚀变成养料。难怪敖广说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通道很长，且极其不稳定。四周是飞速掠过的、扭曲破碎的画面：星辰的诞生与湮灭，文明的崛起与崩塌，神魔的咆哮与哀嚎……那是被归墟吞噬的一切存在的记忆残片。它们如潮水般涌来，冲击着杨婵的心神。
“留下来吧……”
“和我们一起……永恒……”
“归墟才是归宿……”
无数声音在耳边低语，充满诱惑，充满悲凉。杨婵谨守灵台，宝莲灯光华护住元神，对那些声音充耳不闻。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她落在了一片……无法形容的“地面”上。
那不是土地，不是岩石，而是一种介于虚实之间的灰色物质，踩上去软绵绵的，却又有一种诡异的韧性。四周弥漫着浓稠的灰雾，雾气翻滚，隐约可见远处有巨大的阴影轮廓——那是被吞噬的星辰、大陆、乃至小世界的残骸，漂浮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虚无中。
抬头，没有天空，只有一层不断旋转的灰色云层。云层深处，隐约可见无数双眼睛，冷漠地俯视着下方的一切。
这里就是归墟。
万物的终结之地。
杨婵定了定神，取出北冥真鳞。鳞片在这里发出温润的蓝光，指向一个方向——那是祖龙残魂所在。
她朝着那个方向前行。
归墟中没有距离感，也没有时间感。她走了也许一刻钟，也许一年，周围的景象却几乎没有变化。灰雾，残骸，冷漠的眼睛，永恒的寂静。
唯一的变化是，越往前走，雾气中开始出现一些“活着”的东西。
不是生物，而是一些……执念的聚合体。它们形态扭曲，有的像人，有的像兽，有的根本无法形容，但无一例外，都在重复着生前最深刻的执念：有神魔在无休止地厮杀，有帝王在癫狂地寻找长生，有母亲在永世呼唤着孩子的名字……
它们看不见杨婵，或者说，它们只活在自己的执念里，对外界毫无反应。
但杨婵能感觉到，这些执念聚合体散发着浓郁的负面情绪——怨恨、恐惧、贪婪、绝望……这些情绪如毒雾般弥漫，不断侵蚀她的心境。若非有造化之力护体，她恐怕早已被感染，沦为它们的一员。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龙吟。
不是威严的咆哮，而是……悲凉的哀鸣。
杨婵精神一振，加快脚步。
穿过一片由破碎星辰堆积成的“山脉”，她看到了目标。
那是一尊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巨龙尸骸。
龙骨呈暗金色，蜿蜒如山脉，粗略估计，长度超过万里。龙首低垂，龙目空洞，龙角断裂，龙鳞脱落了大半，露出底下朽败的骨骼。尸骸上缠绕着无数粗大的灰色锁链，锁链另一端深深扎入归墟深处，仿佛在禁锢着它，又仿佛在汲取着它的力量。
而在龙骨的心脏位置，悬浮着一团微弱的光芒。
光芒中，隐约可见一条缩小了无数倍的金龙虚影。虚影蜷缩成一团，双目紧闭，龙须无力地飘荡，周身不断有金色的光点逸散，被周围的灰雾吞噬。
祖龙残魂。
它比杨婵想象中更加虚弱，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
但就在杨婵靠近的刹那，残魂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充满了万古的沧桑，无尽的疲惫，以及一丝……疯狂。
“你来了……”残魂开口，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我的气息……”
它感应到了北冥真鳞中的祖龙之息。
“晚辈杨婵，受东海龙宫所托，前来净化前辈残魂，助前辈解脱。”杨婵躬身行礼。
“解脱？”祖龙残魂低笑，笑声中满是讥讽，“归墟之中，何来解脱？本王当年撞碎不周山，龙魂破碎，本该彻底消散，却被归墟强行拘来，困在此地无数岁月，沦为归墟吞噬万物的‘锚点’……解脱？哈哈哈哈！”
它疯狂大笑，笑声震得周围的灰雾剧烈翻滚。
“本王不甘！凭什么龙凤麒麟三族俱损，人族却能大兴？凭什么本王要永世困在这鬼地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脉一代代衰落？这不公平！”
残魂的情绪开始失控，金色的虚影开始泛黑，一股暴戾、怨恨、充满毁灭欲望的气息弥漫开来。
“既然这天地不公，那便……一起毁灭吧！”
它猛然张开龙口，喷出一道漆黑如墨的龙息！龙息所过之处，连归墟的灰雾都被腐蚀出巨大的空洞，直扑杨婵！
杨婵脸色一变，宝莲灯焰暴涨，混沌色的光华凝聚成一面巨盾，挡在身前！
“轰——！”
龙息撞在光盾上，爆发出恐怖的冲击波！杨婵连退百丈，光盾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太可怕了，这还只是一缕残魂的随手一击，竟有如此威势，当年全盛时期的祖龙，该是何等恐怖？
“前辈冷静！”杨婵高声道，“归墟在利用你的怨念！你越怨恨，它控制你就越深！”
“利用？”祖龙残魂狞笑，“那又如何？至少，它能给本王力量！待本王彻底与归墟融合，便能破封而出，重临洪荒，让这天地……再经历一次龙汉初劫！”
它再次张口，这一次，喷出的不是龙息，而是无数黑色的龙魂虚影！那些虚影张牙舞爪，发出凄厉的尖啸，每一道都蕴含着极致的怨念与死气，铺天盖地而来！
这是祖龙当年战死时，跟随它的亿万龙族战士的残魂！它们被归墟侵蚀了无数岁月，早已化作了最恶毒的怨灵！
杨婵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
宝莲灯与寂世古灯同时飞起，悬浮在她头顶。两盏灯的灯焰开始交融，混沌色与金色交织，最终化作一朵巨大的、半虚半实的莲花。
莲花缓缓旋转，洒下无数光雨。
光雨落在那些龙魂怨灵上，发出“嗤嗤”的声响。怨灵尖叫着，在光雨中挣扎、消散。但它们的数量太多了，前赴后继，仿佛无穷无尽。
而祖龙残魂的本体，也开始缓缓膨胀。暗金色的虚影上，黑色纹路如藤蔓般蔓延，它的眼睛彻底化作漆黑，再看不到一丝理智。
它正在被归墟彻底控制。
必须尽快净化！
杨婵咬牙，将左肩的混沌印记催发到极致。印记光芒大盛，竟化作一道混沌色的光柱，直射祖龙残魂的眉心！
“吼——！”
残魂发出痛苦的咆哮，疯狂挣扎，但混沌光柱如跗骨之蛆，死死钉在它眉心，不断净化着那些黑色纹路。每净化一丝，残魂眼中的漆黑就褪去一分，理智便恢复一丝。
但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消耗巨大。杨婵能感觉到，自己的法力如决堤洪水般流逝，照这个速度，最多再撑半柱香，她便会油尽灯枯。
而祖龙残魂的反抗，却越来越激烈。
就在她几乎支撑不住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她心底响起：
“以灯为引，以鳞为桥，以血为契……唤我之名。”
是秦毅！
杨婵精神一振，不再犹豫，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北冥真鳞上。同时将宝莲灯与寂世古灯的灯焰，全部注入鳞片之中！
鳞片光芒暴涨，化作一道冰蓝色的光桥，一端连接杨婵，另一端……射向归墟深处！
光桥尽头，一个身影，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