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淡然道:“曹操多疑,若只是寻常责罚,他未必深信。需让黄老将军伤重垂危,再派心腹送其‘潜逃’,途中‘偶然’被曹军所获。如此,方显逼真。”
周瑜眸色微沉,指尖轻叩案几,目光紧紧锁住诸葛亮,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藏着几分忌惮:“先生以为,该如何让这苦肉计,苦到能骗过多疑的孟德?”
“亮闻医官言,黄老将军虽皮肉伤重,但未伤筋骨。”诸葛亮缓缓道,“若佯装伤重不治,需用些药物,令其高热昏迷,脉象紊乱。再散布消息,言黄盖因伤重含恨而终——当然,是假死。待曹操细作将消息传回,再让黄老将军‘奇迹般苏醒’,怒而出走。这一番周折,曹操方能尽信。”
众将听得脊背发凉。这计策不仅要黄盖受皮肉之苦,更要冒假死之险。
周瑜沉默良久,忽然抚掌大笑:“妙!真妙!只是此计凶险,需黄老将军自愿。”
“我自愿!”
帐外传来沙哑声音。亲卫扶着黄盖缓步而入,他脸色惨白,每走一步都疼得皱眉,眼神却锐利如刀:“诸葛先生此计,深合我意!既要骗过曹操,不妨骗得彻底些!我这把老骨头,死都不怕,还怕假死么?”
诸葛亮起身向黄盖长揖:“老将军忠勇,亮敬佩。”
周瑜望着黄盖坚毅的模样,又瞥了眼从容羽扇的诸葛亮,喉间微沉,指尖不自觉收紧。他素来自负计谋无双,此番苦肉计竟被诸葛亮一眼看破,更被其深化出“假死”的狠招,那份洞察与狠厉,竟让他生出几分寒意。帐中烛火摇曳,映得他眼底的笑意淡去,只剩沉沉的忌惮,藏在无人察觉的角落。
“好。”周瑜压下心绪,“便依孔明先生之计。黄老将军,今夜便用药物,三日后‘伤重不治’。子敬,你去安排细作,务必将消息传到江北。”
计策既定,江东军营暗流汹涌。
黄盖“伤重不治”的消息悄然传开,军中老卒多有垂泪者。三日后夜,黄盖营中传出恸哭,白幡挂起,言黄盖含恨而终。这消息通过不同渠道,陆续传到江北。更有甚者,江东故意放出风声,言周瑜为防走漏风声,已将黄盖亲随悉数囚禁,只待发丧后便秘密处置。
曹操得报,将信将疑,命细作再探。他端坐帐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一枚玉佩,周瑜的狡诈与黄盖的忠勇在他脑中反复交战。
又两日,江东传出惊人消息:黄盖竟“还阳苏醒”,但醒来后大骂周瑜,趁夜盗船欲投江北,被巡江船队“恰好”截获,现已押送建业问罪。与此同时,又有消息从建业流出,说孙权得知后怒斥周瑜,但为军法难违,只能将黄盖暂押,听候发落。几条消息相互印证,真假难辨。
曹操急召众谋士:“黄盖之事,是真是假?”
程昱沉吟:“苦肉计太显,周瑜未必用此拙计。但黄盖三世老臣,受此大辱,心灰意冷亦在情理之中。可命于禁严加审问俘获的江东船只,看有无破绽。”
此时,荀攸匆匆入帐:“丞相,截获黄盖的巡江船队送来密报——从黄盖随从身上搜出血书,乃黄盖亲笔,言愿献火攻破周瑜之策,只求丞相收留。”
呈上血书,字迹潦草,确似重伤之人所写,内容详细列了周瑜火攻筹备事宜。
曹操细读再三,又问:“黄盖本人呢?”
“重伤昏迷,医官说能否熬过今夜尚不可知。”
曹操踱步良久,心中天人交战。他既怕这是周瑜的毒计,又怕错失良机。他想起北军不习水战的窘境,想起粮草日耗的巨大压力,最终,那份急于求成的心思压倒了谨慎。他忽然冷笑:“装神弄鬼!然黄盖所言,不可不防。传令各船,备沙土清水,严防火攻。至于黄盖——若他真能活到破周瑜之日,便收下这份大礼;若死了,也不过是个老卒。”
他看向程昱:“再放一批流言瓶,就说周瑜忌才,不仅打黄盖,更欲害诸葛亮。我要让江东,从内里烂透!”
曹操屏退众谋士,独坐帐中。黄盖的血书摊在案上,烛火摇曳,映得那些潦草字迹如血蛇蜿蜒。“火攻……火攻……”他喃喃重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案几。
帐外传来隐约的呕吐声、呻吟声。曹操皱眉:“何故喧哗?”
亲卫入帐禀报:“丞相,是北军将士……又晕船了。这几日江风渐大,浪涛汹涌,呕吐者已过三成。”
曹操起身出帐。时值深秋,江风扑面,带着刺骨寒意。水寨连绵,楼船艨艟密布江面,本是雄壮景象,但走近些,却见不少士卒扒着船舷呕吐,脸色惨白如纸。更有甚者,瘫在甲板上动弹不得,任由同袍拖拽。
于禁匆匆赶来,甲胄上还沾着秽物:“丞相,北军不习水性,这几日训练,晕船者日增。末将已命人多备姜汤、止吐药草,然收效甚微。”
曹操沉着脸登上主舰楼船。船身随浪起伏,他虽站稳,身后几名谋士已扶柱欲呕。放眼望去,江面波涛翻滚,战船摇晃不定,连训练有素的荆州水兵也面露疲色。
“如此状态,如何与江东水军交战?”曹操声音冰冷。
程昱硬着头皮道:“丞相,可放缓攻势,待北军适应……”
“周瑜会给时间么?”曹操打断他,目光投向江南,“诸葛亮借风,黄盖诈降——他们已在动。传令全军:三日内,克服晕船者赏,退缩者斩!”
军令虽下,但晕船之事,岂是刀斧可解?当夜,各营呕吐声、呻吟声不绝,军医奔走,药草燃起的青烟笼罩水寨。
曹操彻夜未眠。四更时分,他披衣出帐,独立江边。深秋的江风如刀,刮得衣袍猎猎作响,寒意浸透筋骨。月光惨白,洒在翻涌的江涛上,如碎银翻滚,又似万马奔涌,撞得岸边礁石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位横扫北方、未尝一败的枭雄,立于寒风之中,背影竟透着几分孤绝——陆上铁骑可踏平千里,可面对这滔滔大江、不习水战的士卒,他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
“天不助我?”他仰头望天,忽见东南天际有星晦暗不明,心中莫名一悸。
次日晨议,气氛凝重。
毛玠禀报:“昨夜又有一千三百余人晕船严重,已无法持械。若强行出战,恐未接敌,先自溃乱。”
曹操闭目不语。帐中寂静,唯闻江风呼啸。
忽有军士急报:“丞相!营外有一书生求见,自称襄阳庞统,字士元,有破江东之策献上!”
“庞统?”曹操睁眼,“可是与诸葛亮齐名、人称‘凤雏’者?”
程昱道:“正是。此人正是人称‘凤雏’的庞统,其才当不在诸葛亮之下。”
曹操精神一振:“速请!”
片刻,一人步入大帐。但见他身长七尺,浓眉掀鼻,黑面短须,容貌古怪,与寻常儒生大异。然双目炯炯,顾盼间自有锋芒。
“山野之人庞统,拜见曹丞相。”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曹操细观其貌,心中暗忖:人言‘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此人貌虽陋,气度不凡。“先生远来,有何赐教?”
庞统拱手:“统闻丞相领百万雄师南下,意在扫平江东。然北军不习水战,困于风浪,可是实情?”
曹操不动声色:“确有此事。先生有良策?”
“统有一计,可令北军在江上如履平地。”庞统目光扫过帐中诸将,“只需以铁索连环,将大小战船分排连为一体,上铺阔板,各船相通。如此,任他风急浪高,船队稳如泰山,北军可驰骋船上,无异陆战。”
帐中哗然。
郭嘉因连日为军务忧心,偶感风寒,面色略显苍白,他轻咳两声,眼神却依旧锐利,淡淡道:“士元是欺负帐中无人嘛?船连则稳,然若遇火攻,一船着火,众船皆焚,岂非自寻死路?”
庞统从容道:“祭酒所虑,统已思之。今值隆冬,江面上终日刮着西北风,纵有微风,也难成气候,周瑜若用火攻,岂不是引火烧身,自取灭亡?”帐中烛火微动,映得他古怪的容貌添了几分锋芒,语气笃定,竟让人无从反驳。
他走向帐中江防图,手指划过:“丞相请看,若将战船三十为一排,用铁环锁住,首尾相连。大船在外,蒙冲斗舰在内,结成水上城寨。周瑜水军虽精,焉能撼动?”
曹操俯身凝视地图,指尖顺着庞统标注的连环战船排布缓缓划过,连日来北军晕船的惨状、粮草告急的文书、周瑜的狡诈模样一一闪过眼底,原本沉凝的目光渐渐燃起光亮,周身的焦灼散去几分。
程昱却道:“庞先生此计虽妙,然风险极大。万一……”
“没有万一。”庞统转身,直视曹操,“丞相欲速破江东,必行险招。周瑜、诸葛亮用计,皆在‘奇’‘快’二字。若丞相按部就班,待北军习熟水性,江东早已加固防线。届时百万大军空耗粮草,进退两难。”
这话戳中曹操心病。他北有马腾、韩遂未平,西凉不稳;大军南征,日费千金,拖不得。
荀攸低声道:“丞相,可先试连部分战船,观其效。”
“不必试。”曹操拍案而起,眼中已无犹豫,“传令:即日起,命军中铁匠昼夜赶工,锻造铁环铁索。以毛玠、于禁总揽,十日内,我要见连环战船纵横大江!”
他看向庞统,笑容真切:“先生此来,真乃天助我也。暂请先生为军师,参赞军机。”
庞统躬身:“统必竭诚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