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我的发尾滴进衣领,冷得像针。我站在测评室外的走廊尽头,相机贴在胸口,银链缠在手腕,一圈又一圈。门上的指示灯是绿色的,亮得刺眼。
推开门时,医生正低头写字。他穿着白大褂,金属框眼镜压在鼻梁上,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很稳,一下,又一下。
这声音让我太阳穴跳了跳。
“林小姐,请坐。”他抬眼,语气温和,“陈先生已经打过招呼了。”
我没应声,只把相机放在腿上,手指搭在快门键上。椅子很硬,靠背直挺挺地顶着脊椎。墙边立着一台仪器,屏幕漆黑,像一块未开凿的石头。
“我们开始吧。”他说。
问题从常规开始:睡眠质量、情绪波动、日常记忆清晰度。我答得干脆。那些词在我嘴里像工具,不带温度。直到他问:“你最害怕什么?”
我说:“失去相机。”
话音落下的瞬间,仪器屏幕闪了一下。不是文字反馈,是一行血红的小字从底部浮起:
【成为林晚】
我猛地抬头。医生还在记录,笔没停,节奏也没变。可那笔尖敲在纸上的频率——和我在花坛边听到的老园丁扫帚落地声一模一样。
我攥紧了相机。
“刚才的答案……”我开口,声音压低,“是你系统出错了。”
医生慢慢放下笔,抬起脸。他的嘴角动了动,忽然弯出一个不属于他的弧度。那笑容太熟,是从我镜子里爬出来的那种温柔。
“乖孩子,”他的声音变了,低了几度,软得像裹了糖的刀锋,“你早就是我了。”
我往后缩了一下,椅背硌住肩胛骨。视线扫向仪器屏幕,想确认是不是幻觉。可就在这一瞬,取景框里映出的画面和现实对不上了——镜头中的医生已经换上了酒红丝绒裙,发间别着珍珠发卡,而肉眼所见的人仍穿着白大褂,安静坐着。
双重视觉裂开了。
我闭上眼,手伸进包里摸到银链。冰凉的金属缠上指尖,我把它们一圈圈绕在食指上,用力勒进皮肤。痛感传来,像是锚扎进了泥底。
耳边响起童谣。
不止一声,是七个声音叠在一起,高低错落,却唱着同样的调子。我咬住下唇,尝到铁锈味。
“请停止测试。”我说。
没有回应。
仪器突然震动起来,屏幕整个被血色代码覆盖。一段录音自动播放:
【第七次实验成功 请确认母体状态】
那是我的声音。
接着是第二段:“m-07意识稳定,情感模块激活中。”
第三段:“她叫我妈妈了。”
第四段:“胎记开始发光。”
七段录音,每一段都来自我不曾经历的童年。背景里的敲击声越来越清晰——竹棍点地,三短一长,和老园丁扫地的节奏完全一致。
这不是心理测评。
这是召唤。
我伸手去拔电源线。手指刚碰到接口,诊室四壁的镜面开始渗出细小的珠子,一颗颗滑下来,在地面聚成水洼。空气里飘起一股味道,消毒水混着玫瑰香精,浓得呛人。
就在这时,门被撞开了。
陈砚冲进来,肩头还带着外面的湿气。他一只手高举银链,链坠直指仪器屏幕。银光穿过空气,在机器表面投下一个旋转的图案——像是锁,又像某种密码盘。
数字开始浮现。
一个接一个,缓慢定格。
1…9…8…2…0…7…1…4
我的生日。
他喘着气,手臂微微发抖,但没放下。“别看她!”他对我说,“那是假的!关掉它!”
我没有动。
左眼深处又开始胀痛,像是有东西在里面缓缓睁开。我能感觉到,那个名字正在我脑子里扎根——林晚。不是入侵,是回归。她不是外来者,她是被藏起来的那一部分,是我每一次照镜子时,眼角余光里多出来的影子。
“你说过……”我听见自己开口,声音不像平时,“你说过要毁掉计划。”
陈砚盯着我,眼神发紧。“我是要毁掉它。但现在你得先关掉这台机器。”
“如果关掉,我就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那你就不是你了。”
“可如果我一直听着呢?”我笑了下,“也许我就成了她。”
仪器发出尖锐的蜂鸣,屏幕上的血字开始重组,变成一句话:
【母体状态确认中 输入容器出生日期】
陈砚的银链还在发光,投影牢牢钉在屏幕上。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指节泛白,像是在对抗某种拉扯。我能看见他耳后有一小片皮肤正在变色,淡淡的粉红色轮廓若隐若现。
他也开始出现胎记了。
医生瘫在椅子上,眼镜歪斜,嘴唇不停开合,重复着同一句话:“我是林晚……我是妈妈……”他的手指抽搐着,在桌面上划出几道指甲印。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右手悬在键盘上方,离回车键只有半寸。只要按下去,就能终止这一切。或者……也可以输入那串数字,打开某个更深的门。
相机在我的腿上轻轻震了一下。
我没有碰它,但它自动翻开了取景框。屏幕亮起,显示的是测评室的实时画面——可镜中,我身后站着七个女孩,全都穿着红睡裙,静静地望着我。
她们没有动。
我也不能动。
陈砚突然喊了一声我的名字。他的声音撕裂了嗡鸣,像一把刀插进混乱的空气里。
“你还记得那天在花坛底下挖出的东西吗?”他说,“许瞳的遗物。她没死在实验室,是被人埋进去的。她想阻止你们相认。”
我喉咙发紧。
“她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他继续说,“所以她把清除密码藏在了你身上——不是靠记忆,是靠存在本身。只要你还是林镜心,你就不会输给她。”
血字在屏幕上闪烁。
银链的光纹在墙上跳动。
我的手指终于落下。
不是按回车。
也不是输入密码。
而是轻轻碰了碰相机的快门键。
咔哒。
一声轻响。
仪器猛地一震,所有画面瞬间冻结。血字凝固在半空,投影停转,连陈砚手臂的颤抖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
然后,屏幕中央缓缓浮现出一张照片——是我七岁时的样子,站在一面镜子前,手里拿着一枚珍珠发卡。镜子里的倒影却不是我。
是她。
她冲我笑,嘴唇微启,说了三个字。
我看不清口型。
但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我的手指还停在快门键上,没有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