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K-73的“欢迎”
运输舰“开拓者七号”在一片昏黄与锈红色的主色调中，抵达了K-73星系边缘的“信天翁”前哨站。说是前哨站，更像是一颗被粗暴改造过的小行星，表面覆盖着蜂巢般的金属结构，裸露的管道和巨大的散热口喷吐着灼热的气流，远处是荒芜的、布满环形山的暗红色行星表面。
舰船在嘈杂的引导信号和机械的轰鸣声中，笨拙地对接上空间站延伸出的、如同巨兽口器般的泊位。重力切换带来的短暂眩晕后，沈清弦跟着其他新兵，踏上了冰冷的、带着维修油污和某种金属锈蚀气味的通道。
空气循环系统发出沉闷的嗡响，灯光惨白。通道两侧的墙壁上，用醒目的红色涂料刷着各种标语和警告：“警惕虫族渗透！”“节约每一份资源！”“为人类生存而战！” 压抑、粗粝、充满实用主义至上的冰冷感，这就是前线。
新兵们被驱赶着，像沙丁鱼一样挤在通道里，等待分配。恐惧、不安、茫然，写在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巴克三人缩在人群另一头，偶尔偷瞄一眼沈清弦，眼神复杂，混杂着后怕、忌惮，还有一丝未消的怨恨。沈清弦只是安静地站着，脸色依旧苍白，肩膀缠着绷带，微微垂着眼，仿佛还没从“惊吓”中完全恢复，弱不禁风的样子与周围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都给我听好了！” 雷克粗哑的吼声在通道里回荡，压过了嘈杂，“菜鸟们，欢迎来到地狱入口K-73！在这里，你们的评级、你们的出身，屁都不是！想活下去，就记住三条：服从命令！管好自己！别他妈当累赘！”
“现在，念到名字的，出列！跟着分配员去你们的狗窝！” 一个拿着数据板的士官开始点名。
“沈清弦！”
沈清弦抬起头，迈步出列。他能感觉到不少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同情，更多的是麻木。一个F级的、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伤员，在这种地方，几乎就是“死亡通知书”的代名词。
分配员是个独眼的老兵，冷漠地扫了他一眼，尤其在肩伤处停了停，撇了撇嘴：“医疗站出来的？F级？跟我来。”
他被带往一条更加偏僻、灯光昏暗的通道。这里的环境比主通道更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劣质清洁剂的味道。最终，他们停在一扇锈迹斑斑的舱门前。
“E-7区，12号铺位。你的‘家’。” 独眼老兵用权限卡刷开门，里面是比运输舰上更拥挤的多人舱室，密密麻麻排列着三层简易床铺，空气混浊。“每天工作十二小时，具体任务会发到你的个人终端。受伤了去底层医疗室，死了有人收尸。规矩看墙上的条例，违反任何一条，军法处置。明白？”
沈清弦点点头，声音很轻：“明白。”
“哼。”老兵似乎对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见怪不怪，扔给他一个老旧的腕带式个人终端，“戴上，别弄丢了，这是你在这里的命。明天早上五点，食堂集合，分配具体任务。”说完，转身就走，舱门“哐当”一声关上。
舱室里已经有了七八个人，或坐或躺，大多面目疲惫，身上带着油污或伤痕。看到新人进来，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看到他那副苍白瘦弱的样子和肩上的绷带，便失去了兴趣，各自继续发呆或摆弄着手里简陋的东西。这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充斥着失败者和“废物”的气息。
沈清弦找到那个标注着“12”的上铺，床铺狭窄，被褥单薄粗糙，带着一股陈年的气味。他默默爬上去，躺下。个人终端震动了一下，亮起微光，显示接入前哨站局域网，并收到几条强制推送的信息：前线生存手册（节选）、哨站基本条例、每日配给领取时间地点……以及一条标红的紧急通知：近期虫族活动异常，所有人员提高警惕，非必要不离开安全区。
他将终端设置成节能模式，闭上眼睛。身体的疲惫和伤痛是真实的，这具躯壳太弱了。但意识却无比清醒。小九正在悄无声息地接入前哨站更深层的网络，虽然受到严格限制，但获取一些公开信息和基础结构图还是能做到的。
【宿主，已获取前哨站粗略结构图。E区属于最低等的后勤和“待观察”人员居住区，靠近外围防御薄弱地带。您的个人档案已被标记，评估为‘低价值高风险观察个体’，活动范围受限，定期心理与生理监测。另外，关于‘晨曦计划’和事故的加密信息，防火墙等级极高，强行突破风险过大。】小九汇报。
“不急。”沈清弦在意识中回应，“先站稳脚跟。顾夜冥那边有什么新消息？”
【东部战区总指挥部信息保密等级为最高。无法直接获取。但通过公开信息流捕捉到关键词：顾夜冥元帅将于三日后，视察‘信天翁’前哨站及邻近防线。】小九的声音带着一丝波动。
三日。沈清弦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很好。
接下来的两天，沈清弦过着标准“F级废物”的生活。他被分配去清洁E区最脏最乱的动力管道维护通道，那里高温、高噪音、还有泄露的辐射尘。同组的工友对他这个“病秧子”要么无视，要么冷嘲热讽。他沉默地干活，动作不快，但很仔细，苍白的脸上常常挂着汗珠，显得更加脆弱。那份逆来顺受和与世无争，让他很快被这个底层角落所忽略。
只有极少数时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会“不小心”将一小块脱落的隔热材料踢到某个监控死角的管道接口处，那里恰好是某个振动传感器的薄弱点；或者“笨拙地”用清洁剂喷到某个老旧的线路盒上，加速其锈蚀。这些细微的、看似无心的举动，如同蝴蝶扇动翅膀，在庞大的前哨站系统中，暂时并未引起任何波澜。
第二天晚上，他“旧伤复发”，被允许去底层医疗室换药。医疗室同样简陋繁忙，充斥着消毒水和伤痛的气息。沈清弦排队等待时，安静地坐在角落，目光掠过忙碌的医护兵、呻吟的伤员，以及墙壁上不断滚动的伤员登记信息和药品库存清单。
他的目光在其中一条信息上停留了片刻： “b-3区储存库，07号冷柜，三型通用抗辐射药剂，库存告急，需补充。” 旁边标注的负责军需官名字是：哈维森。
拿到新的绷带和止痛片后，沈清弦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错了路”，绕到了相对安静的医疗废弃物处理通道附近。这里灯光昏暗，只有一个老旧的清洁机器人嗡嗡作响。就在他准备返回时，通道另一头传来压低的、激烈的争吵声。
“……必须尽快处理掉！元帅视察在即，如果被发现……”一个急促的声音说道。
“哈维森长官，那批货卡在‘灰港’那边，虫族活动突然加剧，运输船过不来！我也没办法！”另一个声音辩解道，带着惶恐。
“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最迟明晚，我要看到那批‘特殊补给’进库！否则，你我都得完蛋！” 第一个声音，正是哈维森，语气阴狠，“别忘了，你那些小动作，足够上军事法庭十次！”
脚步声快速离去。沈清弦隐在阴影里，等到外面彻底安静，才缓缓走出。特殊补给？卡在灰港？虫族活动加剧？还有哈维森语气中那掩饰不住的惊慌。
有点意思。一个小小的军需官，在元帅视察前夕，为何对一批“特殊补给”如此紧张？甚至不惜以军事法庭威胁下属？
回到E-7区那嘈杂憋闷的舱室，沈清弦躺在硬板床上，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鼾声和梦呓，意识却格外清明。他通过个人终端那极其有限的权限，接入前哨站的公共任务平台。平台上滚动着大量低级任务：清理某区域、搬运某物资、协助检修某设备……报酬微薄，但胜在安全。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任务，最终停留在一条刚刚刷新、位于列表很下方、几乎无人问津的任务上：
“紧急：b-3区储存库数据核对与临时整理。需求：细心，能忍受低温环境，熟悉基础仓储编码。时限：今晚至明早6点。报酬：双倍配给券。发布者：后勤部（哈维森军需官）。”
b-3区储存库。正是今天在医疗室看到，库存告急的三型抗辐射药剂所在区域。而发布者，是刚刚还在为“特殊补给”焦头烂额的哈维森。
如此紧急，却只给双倍配给券这种“低薪”，且要求“今晚开始”，显然不想引人注目，只想找个不起眼的、急需资源的倒霉蛋去干活。
沈清弦苍白的指尖在终端屏幕上轻轻一点，接下了这个任务。
一小时后，他穿着单薄的制服，按照终端指示，穿过错综复杂的通道，来到b-3区储存库门外。这里比E区安静整洁许多，温度也明显偏低。厚重的合金门滑开，里面是排列整齐的高大货架，灯光冷白。空气中弥漫着低温特有的味道。
哈维森军需官已经在里面了，是个身材发福、眼袋深重的中年男人，脸色有些焦躁。看到沈清弦，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尤其在看到他那苍白的脸色和肩伤时，眉头拧得更紧：“F级的？就你一个？”
“是的，长官。任务平台显示，只有我接了。” 沈清弦低声回答，微微缩了缩肩膀，显得局促不安。
哈维森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轻视，但似乎又松了口气。一个F级的、带伤的、看起来怯懦的新兵，正好符合他“不起眼”和“容易拿捏”的要求。
“哼，算你运气。听着，”哈维森指着旁边一堆杂乱的数据板和货箱，“把这些过期和临期的药品、零件重新清点、分类，按照新编码上架。那边是清单，核对清楚，少一样，我拿你是问！还有，”他压低声音，眼神严厉，“今晚你看到、听到的一切，出了这个门就给我忘掉！明白吗？”
“明、明白，长官。”沈清弦低下头，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哈维森似乎很满意他的“识相”，又交代了几句不准去的区域（主要是几个上了重型锁的冷库和特殊物资间），便匆匆离开了，似乎还有更要紧的事。
厚重的库门关闭，偌大的仓库里只剩下沈清弦一人，以及冷风机低沉的嗡鸣。他脸上那怯懦的表情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一片平静的冰冷。他走到那堆需要整理的货物前，快速扫了一眼清单，手指在几个货箱上轻轻拂过，又看了看哈维森严禁靠近的那几个区域的门锁。
然后，他挽起袖子，开始干活。动作依旧不算快，但稳定、精准，效率极高。过期和临期的物资被分门别类，核对编码，搬运上架。他苍白的脸上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在低温环境下迅速变冷，但他呼吸平稳，眼神专注，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凌晨三点，仓库深处，那扇标注着“07号冷柜——三型抗辐射药剂”的库房方向，传来了极其轻微、但绝非正常维护会发出的金属摩擦声，以及压得极低的对话声。
沈清弦正在整理货架的手微微一顿。他无声地放下手中的零件，像一道影子，贴着冰冷的货架，向声音来源处潜去。动作轻盈得不像一个“F级伤员”，对监控探头的位置和转向规律似乎了如指掌。
在07号冷柜旁的阴影里，他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哈维森，另一个穿着维修工制服，但气质阴鸷。他们正打开冷柜旁一个伪装成普通管道的暗门，从里面搬出几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银色金属箱，替换冷柜里所剩无几的正规药剂箱。替换下来的正规药剂箱，则被塞进了暗门里。
“快点！必须在交班前弄完！”哈维森声音急促，额角见汗。
“放心，这批‘货’纯度很高，混在正规药剂里，短时间内根本查不出来。”维修工低声道，“只要撑过元帅视察，立刻从‘灰港’走货。”
“妈的，虫族那边也不知道发什么疯，最近活动这么频繁，害得老子的货都卡住了……”哈维森骂骂咧咧。
沈清弦静静地看着。盗卖管制药品，还是前哨站急缺的抗辐射药剂？真是胆大包天。而且，听他们的意思，似乎和虫族活动异常、以及那个“灰港”有关？“灰港”是这一带知名的三不管黑市和走私枢纽。
他悄然后退，没有惊动对方。回到原本的工作区域，继续慢条斯理地整理货物，仿佛从未离开。
凌晨五点，工作接近尾声。哈维森和那个维修工早已离开，只留下被调换过的冷柜和看似一切正常的仓库。沈清弦将最后一件物品归位，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实际上低温环境下几乎不出汗），脸色看起来比来时更加苍白疲倦。
早上六点，交接的士兵打着哈欠进来。沈清弦沉默地将整理好的清单数据板交上，领取了那两张轻飘飘的双倍配给券，低着头，慢慢走回E区。
晨光熹微，透过舷窗，给前哨站冰冷的金属外壳镀上一层惨淡的金边。沈清弦回到拥挤嘈杂的舱室，爬上自己的床铺。周围是工友们起床洗漱、抱怨的嘈杂声。
他闭上眼，在脑海中调出前哨站的简化结构图，目光落在几个关键节点上：b-3储存库、通往“灰港”方向的废弃货运通道、军需官哈维森的办公室、以及……元帅视察的预定路线和接待区域。
苍白的手指在粗糙的床单上，轻轻划过一个不起眼的连接符号。
偷天换日？正好。他正愁没有合适的“舞台”。
三天后，顾夜冥元帅，期待与您的“重逢”。
希望这份“见面礼”，您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