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西侧的客房,在沈弦的布置下,已与顾宅整体冷硬的格调截然不同。浅灰与米白的棉麻织物取代了华丽的丝绸,一盆绿萝在窗台舒展着鲜嫩的叶片,几本挑自书房、涉及经济与哲学的书籍整齐置于床头。这里不再是一个象征性的居所,而是被打上了沈弦个人印记的空间。
【宿主,顾沉屿今日的行程显示他会回来用晚餐。】小九适时提醒道。
沈弦正立于阳台,晨曦为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浅金。他微微颔首,并未多言。今日是他拆去手腕纱布的日子,那道粉色的疤痕如同烙印,提醒着这具身体曾经历的绝望。康复师留下的训练计划堪称严苛,每一个精细动作都需要对抗神经损伤带来的滞涩与疼痛。沈弦执行得一丝不苟,汗湿鬓角却沉默异常,仿佛那痛楚作用于他人之身。
午间,他独自在客房用饭。餐食是依照他要求准备的清淡营养套餐,与楼下正在筹备的奢华晚宴形成鲜明对比。用餐时,一位年轻女佣送来新熨烫的衣物,眼神中带着几分之前未有的好奇与谨慎。沈弦平和地道谢,并未多问,但那女佣在退出前,却飞快地低声说了一句:“先生,谢谢您……上次帮了赵叔。” 随即像是怕被人发现,匆匆离去。
沈弦执筷的手微微一顿。帮园丁老赵预支薪水一事,他并未放在心上,此刻却似一粒投入静湖的石子,泛起了细微的涟漪。他面色如常地继续用餐,心中却明了,在这座看似铁板一块的宅邸里,一些微小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傍晚,顾沉屿果然归来。晚餐时分,长餐桌上摆满了精致菜肴,他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主位对面空着的座位异常刺眼。他状似无意地问侍立的林伯:“他呢?”
“沈先生已在客房用过晚饭了。”林伯恭敬回答。
“吃的什么?”顾沉屿切着盘中的牛排,语气随意,目光却未离开刀叉。
“是……鸡丝粥和几样小菜。”
顾沉屿的动作几不可察地滞了一下。米其林星级厨师的手艺,竟比不上清粥小菜?这种认知让他胸口莫名发堵。他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仿佛随口一问:“他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沈先生大多时间在房内看书,或去花园散步,很是安静。”林伯斟酌着用词。
安静?顾沉屿心底冷笑。这反常的安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寻常!他挥退林伯,看着满桌珍馐,再无食欲。那种脱离掌控的感觉愈发清晰,沈弦并未出现在他面前,却仿佛无处不在,用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的情绪。
他起身离席,鬼使神差地走向二楼西侧。走廊尽头的客房房门紧闭,门下缝隙透出温暖的光晕。他驻足门外,里面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响。这种彻底的沉寂,反而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人难以忽视。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人或许正倚在床头,就着灯光阅读,神情专注而平静——一种与他,与顾宅,都格格不入的平静。
顾沉屿的眼神沉了下来。他发现自己竟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冲动,想推开门,看看里面的沈弦,究竟是用怎样的表情,在度过这些被他“冷落”的时光。是强装的镇定,还是真的……乐在其中?
这种不受控的探究欲,让他感到危险。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转身回到了冰冷的主卧。
而客房内,沈弦刚结束与康复师的视频通话,确认了后续的训练重点。他走到窗边,夜幕已深,花园里的地灯勾勒出树木的轮廓。
【宿主,顾沉屿刚才在您门外停留了约两分钟。】小九汇报。
“嗯。”沈弦并不意外,唇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他开始不习惯了。” 不习惯猎物的脱离,不习惯金丝雀对笼外世界的打量。这种不习惯,正是瓦解坚冰的第一步。
微澜已生,暗潮渐涌。顾沉屿看似坚固的冷漠,正被这无声的渗透,撬开第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