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了!”喻万春环视这宛如世外桃源的天地,心中盘算着未来:哪里建屋舍,哪里辟农田,哪里设演武场,哪里可以依仗岩壁建起了望和防御工事。
溪流提供了水源和可能的小型水力利用点;肥沃土地足以开垦自给;天然岩壁是绝佳屏障;而那隐秘的入口,稍加改造,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隘。
他们仔细勘察了数日,确认没有大型猛兽隐患,也没有其他人类活动的迹象。
温云舒随后赶到,绘制了精细的谷内草图。
喻万春则开始规划如何最有效地利用空间和资源,甚至设计了利用溪流落差带动简易磨盘、利用特定岩洞保持干燥储存粮草等初步方案。
带着巨大的希望和详细的规划图,先遣队返回接应其他人。
之后,便是艰难而有序的转移。
他们分批将解救的孩子们,通过那条秘密通道,带入了这片被命名为“归云谷”的天地。
以后,这处凭借超越时代的地理分析能力得以发现的隐秘山谷,将成了十贯盟的根基。
数日之后。
谷中清晨,是被鸟鸣和溪流声唤醒的。薄雾尚未散尽,萦绕在半山腰的翠竹和远处飞檐的一角。
空气里混着新翻泥土的湿润、草木的清气,还有远处伙房飘来的粥米甜香。
演武场设在谷地最开阔平整处,背靠一面青黑色石壁,脚下是夯实的黄土。
场边依着几株老树,枝桠虬结,正好洒下一片移动的阴凉。
此刻,场中已站了数十个身影,高矮不一,但站姿都绷得笔直。
队列最前方,立着一个少年。
他身量不算最高,骨架也未完全长开,但站在那里,腰背挺得像一杆新竹,眼神定定地望向前方石壁上用赭石画出的几个靶心。
晨光落在他侧脸,照亮了紧抿的唇线和下颌初显的、利落的线条。
他叫林湛,名字是温云舒给的,说“湛”是清澈深远的意思。
场边,杨大抱着手臂,目光扫过每一个孩子。
李南风在队列间无声穿行,偶尔伸手拍拍某个孩子的肩,或正一正他握木刀的手腕。
“静!” 杨大沉声一喝,场内所有细微的骚动立刻消失。
喻万春从场边走来。他今日穿了一身靛青布衣,袖口挽到肘部,露出线条清晰的小臂,他手里拎着几根长短不一的竹竿。
他走到队列前,目光温和地拂过一张张小脸,那些脸上有初醒的懵懂,有训练的疲色,但更多的是格外执拗的专注。
“今天不练套路,也不对打。”喻万春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送到每个人耳中。
他举起手中最粗最长的一根竹竿,约莫一人高,手腕粗。
“来,试试这个。谁能把它立起来,稳稳立在地上,就算过关。”
孩子们面面相觑,立根竹竿?
这算什么习武?
有人眼中闪过疑惑,有人跃跃欲试。
林湛第一个出列,他接过竹竿,入手沉甸甸,竹节坚硬。
他双手握紧一端,用力向地上一杵,竹竿底部砸出个小坑,歪了歪,勉强立住。
可没等他的手完全松开,一阵晨风掠过,竹竿晃了晃,“啪”地倒在地上。
几个孩子低声笑了起来。林湛脸一红,抿着嘴,默默把竹竿扶起,退到一边。
接下来又有几个孩子尝试。
有力气大的,能一下杵得深些,站得久些,但终究经不住风,或是地面稍有不平,便东倒西歪。
有个瘦小的孩子,咬着牙连试几次,竹竿就是不肯听话,急得眼圈都有些红了。
喻万春一直看着,不说话。
最后,一个平日沉默、总躲在人群后的女孩慢慢走出来。
她叫石薇,名字同样是温云舒起的,薇是野豌豆,渺小但坚韧。
她比林湛还矮半头,细胳膊细腿。她没急着去拿竹竿,而是走到场边,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地上的土,又抬头感受了一下风的方向。
然后,她选了一处背风,泥土看着更紧实些的地方,才接过竹竿。
她没有用力猛杵,而是先用脚把那处的土稍稍踩实,再双手握住竹竿,垂直对准地面,身体微微下沉,不是用蛮力,而是用一种持续向下的劲儿,将竹竿缓缓压入土中,压入一尺有余,她松开手,退后半步。
竹竿笔直地立在那里。一阵稍大的风吹过,它只是极轻微地颤了颤梢头,根部纹丝不动。
演武场上一片安静。
喻万春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石薇瘦削的肩膀,然后转向所有孩子。
“看到没有?”他指着那根孤直挺立的竹竿,“习武,长力气、学招式,很重要。但比这更重要的,是这里。”
他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是用心去看,去想。看脚下的地,辨风来的方向,知道自己要立在哪里,为什么立在那里。力气再大,杵不准地方,一阵风就倒了。找到了根基,哪怕身量小,也能站得稳,立得直。”
他顿了顿,“我们拿着刀,握着弩,不是为了把这力气,随意挥向旁人。是要先让自己站稳了,站直了。然后,用这站稳了的身躯,去挡一挡吹向更弱者的狂风,用这刀弩,去劈开困住他们的荆棘牢笼。”
孩子们望着他,眼中懵懂散去,渐渐亮起灼热的光。
“记住,你们手中的力气,身上的本事,不是杀戮的凶器,”喻万春的目光缓缓扫过,与每一双眼睛对视,“是保护的盾,是破障的刃。盾护何人?刃指何方?”
他指向山谷之外,云雾缭绕的远山,“护那些和你们昨日一样,在暗处哭泣,不知明日是否还能见到太阳的人!”
林湛挺起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成了拳。
石薇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压入竹竿,还有些发红的手心。
“好了,”喻万春语气一转,恢复了平时的平和,“杨大,带他们继续练基本功。石薇,今天起,你负责晨练后检查所有木械的完好。”
“是,先生!” 杨大应道。
“是,喻先生。” 石薇小声应着,退回队列,背挺得似乎直了些。
晨练继续。
呼喝声、木刀破空声、脚步踏地声,在谷中回荡。
喻万春又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演武场,沿着一条碎石小径,朝山谷更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