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刘莉的卡车进了厂门，夕阳把车身染得金闪闪的，跟披了层光似的。车轮滚过厂区的土路，扬起的土沫子在光里飘着，看着都比平时不一样。
厂部前的热闹劲儿还没散，可刘莉脚一沾机加工车间的地，心里才真踏实——这儿的机油味、铁屑味，比啥都亲。
卡车刚停在车间门口空地上，等着的工友“呼啦”就围上来了。跟厂部的表彰不一样，这儿的热闹没那么多讲究，全是实打实的热乎劲儿。
“回来啦！咱车间的双料大功臣回来啦！”李卫东嗓门最大，扯着嗓子喊，嘴咧得老大，牙被烟熏得发黄，看着比自己得奖还高兴。
张淑兰挤得最快，跟蝴蝶似的钻到跟前，一把抱住刚下车的刘莉，使劲拍她后背，声音尖溜溜的：“小莉！你可太给咱长脸了！以后看谁还敢嚼舌根子，说咱女工握不稳锉刀、开不了车床！”
刘莉被她抱得晃了晃，怀里的奖状盒子差点掉地上，心里却热烘烘的。她也抱了抱张淑兰：“淑兰姐，我回来了，没让大家失望。”
赵主任站在前面，平时总皱着的眉头这会儿全舒开了，笑出一脸褶子。他没先接奖状，反倒伸大手攥住刘莉的手，使劲晃了晃：“刘莉同志，辛苦你了！这次比武，你不光给自己争了气，更给咱红星厂、给咱机加工车间挣了面子！厂里明天开表彰会，咱车间今晚加餐！我请客，给大家伙儿打牙祭！”
“好嘞！主任大气！”工友们立马欢呼起来。那时候物资紧，能多吃口油水，比啥都实在。
刘莉赶紧说：“主任，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没有车间培养，没有师傅教，没有大家帮，我啥也干不成。”这话不是客套——之前听了不少闲话，也有人悄悄帮过她，她知道在车间里干活，离不了大家伙儿。
她往人群外看，王师傅站在车床旁边，还穿那身洗得发白的蓝工装，手背在身后，脸还是绷着的，跟旁边的热闹不搭边。可刘莉瞅得清楚，他眼里藏着点软乎乎的光，不是平时那股子锐利劲儿。
刘莉抱着奖品挤过去，对着王师傅深鞠一躬：“师傅，我回来了，没给您丢脸。”
王师傅“嗯”了一声，眼落在那两个系红绸的盒子上，尤其是大的那个：“打开看看。”就四个字，没多的。
刘莉把大盒子放工具台上，解开红绸掀开盖——一套锉刀亮闪闪的，型号齐整，钢口看着就好，在傍晚的光里都透着冷光。
围过来的工友“嚯”了一声，李卫东眼睛都直了：“好家伙！这锉刀比厂里发的强十倍！你看这齿儿，多齐！”搓着手直羡慕，却没半点嫉妒。
王师傅伸手拿起最大的平锉，用手指弹了弹刀身，侧耳听那细弱的颤音，又用指腹摸了摸锉齿。他点了点头，脸还是没笑，话却实在：“是好东西。工具是手的延伸，家伙趁手，活才能干精。别糟践了。”
“我知道，师傅，我一定用好。”刘莉赶紧应着。
她又打开小盒子，里面是百分表和内径量表杆。这下连老工人都凑过来了——车间里精密量具金贵得很，这么新、这么顺的少见。
“这百分表怕是进口的吧？你看这指针，多滑溜。”
“有这玩意儿，测尺寸就更准了。”
“刘莉这是鸟枪换炮了！”
傅景宸也走过来，手里拿着本厚乎乎的《机械工程手册》，是他的奖品。他笑着说：“刘莉同志，你的奖品更实用，立马就能用到干活上。”语气软乎乎的，带着点欣赏。两人对视一眼，没多说啥，可心里都明白——一起备赛的那些日子，早攒下了默契。
热闹了会儿，赵主任喊大家收拾工具下班，晚上食堂集合。工友们这才散了，各自回岗位收尾，嘴里还念叨着刚才的热闹。
刘莉跟张淑兰往女工更衣室走，一路上碰到别车间的人，都往她这儿看，有的还笑着打招呼：“这就是双料获奖的刘莉吧？厉害！”
张淑兰用胳膊肘碰她，小声得意：“瞧见没？现在全厂都知道咱车间出了个女状元！以后谁还敢小瞧咱！”
刘莉笑了——刚进厂时，有人嫌她是女的、年纪小，孙鹏还传过她闲话，现在这些都没影了。靠真本事赢来的尊重，比啥都踏实。
更衣室里，同宿舍的女工围着她叽叽喳喳：“小莉，你给咱女工长脸了！”“明天表彰会你可得好好说，咋练的手艺？”“那套锉刀能借我摸摸不？”刘莉都笑着应了，没飘，知道荣誉是过去的，以后还得好好干。
下班铃响了，车间里满是关机床、收工具的声响。刘莉跟着大家往食堂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混在下班的人堆里，特别踏实。
食堂今晚真加了菜——每张桌子上都有盘红烧肉，油亮油亮的，块儿不大，可香味儿能飘老远；还有炒鸡蛋和白菜粉条炖豆腐，平时少见。赵主任没食言，真掏腰包给大家打牙祭了。
王师傅被让到主位，刘莉也被推到他旁边。赵主任简单说两句，无非是表扬刘莉、鼓励大家好好干，然后喊“开吃”。
饭桌上特热闹，大家用茶当酒，都给刘莉和王师傅敬酒。刘莉碗里的红烧肉总被人偷偷多加几块，推都推不掉。这种实在的好，让她心里暖烘烘的。
傅景宸坐在另一桌，跟技术科的同事一起。他偶尔往这边看，刘莉抬眼正好对上，两人笑一笑，没多说话，可那股子亲近劲儿藏不住。
吃完晚饭，刘莉跟张淑兰挽着手回宿舍。夏夜的风刮在脸上，带着厂区的铁味儿和机油味儿，这会儿闻着却格外亲。
“小莉，”张淑兰忽然轻声说，“真好。”
刘莉看她：“啥好？”
“你现在这样真好，”张淑兰望着天上的星星，语气里带着盼头，“让人看着就觉得有奔头。”
刘莉握紧她的手，没说话，心里却满是劲儿。载誉回来，不光得了奖状和工具，更得了车间里所有人的认可。之前的难都过去了，以后的路，她得走得更稳。淬火成钢的第一步，她算是稳稳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