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毒得很，北方的太阳晒得人皮肤发疼，市第一工人文化宫广场上却挤得满满当当——比武的最终成绩，今天要贴红榜。
刘莉站在人堆外头，腰杆挺得笔直，跟车间里那台擦得锃亮的c616车床似的。看着挺稳，其实手心早攥出汗了，蓝工装洗得发白，胸前的厂徽在太阳底下亮堂堂的。旁边的人要么踮着脚往前凑，要么互相嘀咕，脸上又紧张又累——这几天比武熬得人够呛。
傅景宸在不远处站着，没挤去前面，就安安静静待着，眼时不时往刘莉这边瞟，带着点担心，又有点盼着她好。王师傅更自在，跟几个老裁判蹲在礼堂门口阴凉地儿抽烟，嘴里唠着嗑，眼却老往贴榜的墙那边瞟，没那么淡定。
“来了来了！贴榜了！”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嗓子，人堆一下子就往前挤，跟炸开了锅似的，胳膊肘碰胳膊肘，脚步声乱成一团。
刘莉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跟着又“咚咚”猛跳，撞得胸口发闷。她没往前挤，踮着脚使劲瞅，视线越过密密麻麻的脑袋，盯着那面刚刷了浆糊的白墙——红榜一展开，黑字在红纸上特别显眼。
“钳工组一等奖！重型机床厂赵大刚！”
“车工组呢？快看看车工组！”
“咱厂有人上没啊？”
吵吵声里，刘莉的眼死死盯着钳工组的名单。二等奖就三个名儿，她一行行看，看到第二个——刘莉，红星机械厂。
心里头一下子热烘烘的，之前绷着的劲儿全松了，眼眶都有点发湿。成了！钳工拿了二等奖！这可不是白来的，多少个晚上在车间锉活儿，王师傅一句句教，总算没白费。
她没多高兴一会儿，又赶紧看车工组的榜。车工不是她主项，还遇上台虎钳松动，她没抱啥希望。三等奖名单老长，她一个个找，眼都花了，突然看见最后一个名儿——刘莉，红星机械厂。
双料获奖！
脑子有点发懵，又惊又喜，手都开始抖了。她揉了揉眼，再看一遍，俩“刘莉”清清楚楚印在红榜上。周围有人喊：“红星厂刘莉！钳工二等，车工三等！双料啊！”
这话一喊，人堆里一下子静了静，跟着全朝她看过来——有惊讶的，有佩服的，还有好奇的。
“哪个是刘莉？”
“就那个穿蓝工装的女的！看着挺秀气，没想到这么厉害！”
“同时比俩工种还都拿奖，这技术也太全面了！”
“红星厂这回可露脸了，杀出匹黑马！”
刘莉脸有点烫，不是羞的，是高兴的。傅景宸挤过人群过来，脸上难得有笑：“刘莉同志，恭喜你！双料获奖，太了不起了！”还递过来一块干净手帕，“擦擦汗，看你满头汗。”
刘莉接过手帕，笑出了牙：“傅工，我真没想到车工也能……”
“你有这本事，该得的。”傅景宸点头，眼里全是认可。
王师傅也走过来了，还是那副严肃样，可嘴角悄悄往上翘了点。他没说话，就伸出那只糙得跟砂纸似的手，重重拍了拍刘莉的肩——有点疼，却暖得很。
“师傅……”刘莉嗓子有点哑。
王师傅就“嗯”了一声，接着说：“别骄傲，以后路还长。”
“我知道，师傅！”刘莉使劲点头。
颁奖在大礼堂，主持人念到“钳工组二等奖，红星机械厂刘莉”时，刘莉深吸一口气，挺着手背走上台。台上的灯亮得晃眼，底下黑压压一片脑袋，她看见前排傅景宸和王师傅使劲鼓掌。一个白头发领导把红奖状和红绸包的盒子递她手里，握着手笑：“小姑娘不错，继续加油！”
“谢谢领导！”刘莉鞠躬，声音挺亮。
没一会儿，又念到车工组三等奖，她再一次上台。手里拿着俩奖状、俩盒子，台下的掌声比刚才还响——谁都佩服这能拿双料奖的女技工。
散了场，厂工会的李主席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刘莉、王师傅、傅景宸拍照：“刘莉啊，你给咱厂立大功了！这回综合成绩往前冲了一大截，回去厂里还得表彰你！”
其他厂的人也过来道贺，有老工人拍她肩膀：“王师傅，你这徒弟教得好！遇事不慌，活儿还细！”
“小姑娘，那天你修台虎钳那劲儿，有咱老工人的样！”
刘莉一一谢了，余光瞥见孙鹏站在老远，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他啥奖都没拿到。孙鹏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扭头挤走了。刘莉没在意，各人有各人的路，她只要把自己的活儿干好就行。
回厂的卡车里，大伙儿都挺高兴。刘莉打开奖品盒子，钳工组的盒子里是一套锉刀——全是好钢打的，锉刀齿儿齐整，木柄磨得光溜溜的，握在手里就舒服；车工组的盒子里是百分表和内径量表，崭新的，表盘亮得能照见人。
“这玩意儿实用！”刘莉摸着锉刀，笑得开心。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组委会懂行。”傅景宸说。
王师傅瞥了一眼：“好家伙得用好，别糟蹋了。”
“放心吧师傅，我肯定用它们干出好活儿！”
卡车进了厂门，刘莉愣了——厂部大楼前围了好多人，张淑兰站最前面，看见车就跳着喊：“小莉！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双料奖啊！咱女工也能拿大奖！”
张淑兰冲过来抱住她，工友们也围上来：“刘莉好样的！”“看谁还说女工技术不行！”“得请客啊！”
赵主任握着她的手，笑得眼角都是褶：“刘莉同志，辛苦你了！明天一早全厂表彰大会，你准备发言！”
被大伙儿围着，听着实打实的祝福，刘莉眼眶又湿了。这儿没有瞎琢磨的事儿，只有对技术的尊重，对好好干活的认可。她回头看，王师傅在人群外点头，傅景宸笑着看她——这荣誉不是她一个人的，是师傅教的，是大伙儿帮的。
夕阳把厂区染成金红色，刘莉抱着奖状和奖品往宿舍走，脚步稳得很。红榜上的名儿是终点，也是新开始。她就跟车间里最耐造的好钢似的，经了磨，亮了相，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她得接着好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