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方体到了收尾的关键时候。刘莉捏着细齿锉，跟捧着易碎的瓷娃娃似的，慢慢修整最后两道棱线。眼盯着工件，呼吸都放轻了，锉刀每动一下，都有细碎的铁末子往下掉。六个面的平整度和垂直度早达标了，现在就想磨到最规整的样子。
工作台上摊着几张草纸，上面画着立方体的示意图，还用工整的字标着每次测量的尺寸、误差多少、该怎么修。这是她下意识养成的习惯，先算清楚再动手，跟车间里老师傅凭感觉干活的法子不太一样。
“同志，打扰一下。”
温和的声音把刘莉从专注里拉出来，抬头一看，是个穿干净干部服、戴黑框眼镜的年轻同志，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斯斯文文的，手里卷着张图纸。
“请问车间的刘技术员在吗？”他问，目光却落在了那个快成型的立方体和旁边的草纸上，挪不开了。
刘莉认出这是前几天在车间门口见过的技术科干部，放下锉刀擦了擦手：“刘师傅去库房领料了，应该快回来。”
“好，谢谢。”年轻干部点点头，没走，眼睛还盯着草纸，忍不住问：“你这标注方法挺清楚啊，自己琢磨的？”
刘莉心里一紧——怕不是露了不该露的东西。赶紧解释：“不是，看书学了点，怕记混，随便画画。”说着把草纸往旁边挪了挪。
年轻干部却笑了：“不用谦虚。用基准面引尺寸线，标清公差，这法子很科学，能少出差错。不少老师傅靠手感，但能这么量化控制，对保证批量生产的质量很有用。”
这话说到了刘莉心坎里，她对这人多了点好感。
“我是技术科的傅景宸。”他自我介绍，又看向立方体，“手工锉到这精度，不容易。你在尺寸分析和误差控制上，想法挺独到。”
“傅技术员好，我叫刘莉，是王师傅的学徒。”刘莉礼貌回应，没想到他看得这么细。
两人聊着立方体，傅景宸顺嘴提了句自己遇到的难题——有张图纸的装配公差标得有点矛盾，怕车间加工时出问题。他简单说了说情况。
刘莉听着，下意识接话：“要是把孔的定位基准换另一端面，或者把轴的长度公差调紧点，是不是就不会干涉了？”
傅景宸眼睛一亮：“对啊！换基准面！我怎么没想到！”他兴奋地用图纸卷敲了下手心，“刘莉同志，你空间想象力和逻辑能力真强！”
两人聊得投入，没注意不远处钻床后面，孙鹏正盯着他们。看到傅景宸——厂里少有的大学生技术员，跟刘莉有说有笑，还这么热情，孙鹏心里又酸又妒，脸色都沉了。
傅景宸找到解决办法，高兴地去找刘技术员了。刘莉刚拿起锉刀，就觉出周围气氛不对——几个女工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凑在一起小声嘀咕，她一抬头，又赶紧散开。
中午去食堂，张淑兰端着饭盒气冲冲过来：“莉莉，孙鹏太过分了！”
刘莉心里一沉：“他又说啥了？”
“他说你看不起车间工人，想往技术科干部身边凑，攀高枝！”张淑兰压低声音，“还说男女同志不注意影响，好几个大姐都听见了！”
刘莉捏筷子的手都紧了——不过是聊了几句技术，怎么就被说成这样？孙鹏这话太毒了，不仅坏她名声，还想挑拨她跟其他女工的关系。这年代，作风问题可不是小事。
她抬头一看，之前跟她聊过天的几个女工，都刻意避开她的目光；孙鹏坐在另一桌，还挑衅地朝她瞥了一眼，嘴角带着冷笑。
“别理他！傅技术员就是爱钻研技术，跟谁都能聊！”张淑兰急着替她辩解。
刘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生气没用，辩解可能更说不清。
下午回车间，孤立感更明显了。她去拿量具，两个女工正说话，见她来立刻停了；去水房洗手，扎堆聊天的人也赶紧散了。
王师傅显然也听到了风声，却啥也没问，只在刘莉埋头锉立方体时，看了她紧绷的侧脸几秒，眉头悄悄皱了下。
下班铃声一响，刘莉第一个收拾好东西走了。晚风吹在脸上，心里却堵得慌——她就想好好学技术，凭本事吃饭，怎么这么难？
难道为了避嫌，以后就不能跟技术科的人正常交流了？可学技术离不开理论，跟技术员沟通是难免的。
是退一步，少说话少惹事，把自己关起来？还是坚持自己的路，用实力和规矩，把谣言压下去？
刘莉站在路边，望着厂区亮着灯的厂房，心里又迷茫又纠结。她知道，明天去车间，那些异样的目光和闲话，肯定还在等着她。
这无形的困局，该怎么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