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夫克董事会会议室的空气，总是带着一种经过精密过滤的冷冽和权力的重量。
巨大的环形黑曜石桌面倒映着天花板的柔和灯光，以及围坐其旁的、决定着这片土地上无数人命运的面孔。
秦毅踏入会议室时，菲尔德已经在了。
这位资源调配董事正与邻座的生产董事莫里斯低声交谈，脸上带着一贯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看到秦毅进来，菲尔德抬眼，目光短暂交汇，那笑容似乎加深了一分，却未达眼底。
雅各布·哈夫克准时到场，会议开始。
前期的全球局势和各部门常规汇报按部就班。
当轮到秦毅代表“中枢”与特种作战部门做简报时，他能感觉到几道目光明显变得专注起来。
菲尔德的，莫里斯的，还有另外两位与菲尔德走得较近的董事。
秦毅的汇报简洁、数据扎实。
他重点阐述了“影网”在近期挫败的数次GtI网络渗透尝试，展示了“中枢”直属行动小队在几次边界摩擦中取得的战术优势。
并简要提及了“针对特定海域异常现象的研究项目”的初步进展。
秦毅在汇报时的表现几乎无懈可击，完全符合雅各布心里一个锐意进取、成绩斐然的形象。
就在他汇报结束，雅各布微微颔首表示认可，会议即将进入下一议题时，菲尔德清了清嗓子。
“秦毅总监的汇报非常精彩，‘中枢’和特种作战部门的效率令人印象深刻。”菲尔德慢慢地开口。
“不过，效率的提升往往伴随着资源的集中消耗。我这里有一些数据，想请秦总监协助澄清一下，以便资源委员会更好地进行全局规划和风险控制。”
来了。
秦毅面色平静，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菲尔德调出投影，一组清晰的图表出现在桌面中央。
“根据委员会系统监控，在过去一周，‘中枢’及其关联项目消耗的医疗类物资，超出同期基准预算127%。”
“高精度电子元件采购中，有34%的品类未出现在任何已批准的项目清单中。
“此外，西北海岸第七能源节点的负载在过去72小时内出现异常峰值，与‘影网’公开项目能耗模型存在约18%的偏差。”
他每报出一个数字，就有一道目光变得更具审视意味。
“秦总监，”菲尔德看向秦毅，笑容依旧。
“我们知道‘中枢’的工作性质特殊，有些灵活处理是必要的。但如此集中且偏离计划的资源消耗，是否意味着某些项目出现了未预期的困难，或者……存在未被委员会知晓的新项目方向？为了公司的整体利益和资源安全，我们需要透明度。”
问题提得冠冕堂皇，直指核心。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连雅各布也暂时没有表态，只是手指交叉放在桌上，静静等待秦毅的回答。
秦毅没有立刻反驳数据，甚至点了点头。
“菲尔德董事的数据非常精准，委员会的工作确实细致。”他先给予了肯定，这让菲尔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您提到的医疗物资超额部分，其中82%是用于‘中枢’直属快速反应部队及‘影网’外勤技术人员的标准季度健康筛查与强化免疫储备。”
“这部分支出在年初预算中有相关概括性条目，但因涉及人员健康数据保密，详细品类清单未公开上传至委员会通用端口。”
“相关保密条款索引和支出概要，我已授权秘书处在会议结束后十分钟内发送至各位董事的保密终端。”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至于未出现在清单上的电子元件，其中超过90%属于‘影网’主动防御系统‘蜂巢协议’升级的替代损耗件。”
“原定型号因供应链问题无法及时交付，我们启用了性能相近的备用型号，相关替换申请及性价比分析报告，已于三天前按紧急技术采购流程提交至技术审核委员会，流程编号tc-2023-088。”
“菲尔德董事如果需要，我可以当场调取流程状态。”
秦毅对答如流，每一个质疑都有预先准备、合乎规则的解释，并且巧妙地将“未报备”部分归因于保密条款、供应链变动和已有的紧急流程，同时暗示信息其实已经存在于系统内，只是委员会“可能未能及时查看到相应权限下的全部文件”。
菲尔德的微笑淡了些，但他立刻切入下一个点：“那么能源节点负载异常呢？这总不是供应链问题了吧？”
“这正是我接下来想向雅各布先生和董事会汇报的。”秦毅话锋一转，面向雅各布，语气郑重了些。
“第七能源节点的额外负载，源于‘影网’对‘沉没成本’海域历史监控数据的第十七次深度回溯分析。”
“我们在前十六次分析的基础上，调整了算法模型，尝试捕捉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弱且不规律的异常信号模式。”
“这种高强度的定向计算，确实会在短时间内推高能耗。”
他调出了一组复杂但看起来非常专业的技术图表和算法流程图，尽管在座大多数董事看不懂细节，但那严谨的形式和大量的数据支撑显得很有说服力。
“此次分析，”秦毅继续说道，目光扫过全场，“我们发现了三个新的、值得高度关注的异常信号‘疑似点’。虽然仍需进一步验证，但这可能意味着我们在该海域的认知存在重大盲区。额外的能源消耗，换来的是潜在的战略预警价值。具体分析简报，我已整理完毕，会议结束后可呈报战略安全委员会。”
雅各布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战略预警的价值高于短期能耗波动。秦总监，分析简报会后直接送给我。菲尔德董事的审慎是必要的，资源委员会继续做好监控，但对于已明确归属战略研发和特殊保密的项目，评估尺度可以灵活一些。”
这既是支持了秦毅，也给了菲尔德台阶下，维持了董事会表面的平衡。
菲尔德立刻顺势而下：“当然，雅各布先生。我完全理解战略项目的特殊性。我的疑问只是为了确保公司资源用在最关键的刀刃上，并防止可能存在的管理漏洞。既然秦总监有合理解释，并且取得了进展，那委员会自然没有异议。”他看向秦毅，笑容重新浮现，“看来秦总监不仅擅长前线行动和技术开发，对内部流程和资源管理也驾轻就熟。佩服。”
这话听着像是夸奖，实则暗指秦毅“太会钻营流程”。
秦毅仿佛没听出弦外之音，只是微微颔首：“职责所在。‘中枢’的每一分资源，都会力求产出最大化的战略价值。”
第一轮交锋，看似以秦毅滴水不漏的防守和雅各布的定调告终。
但秦毅知道，菲尔德不会就此罢手。
果然，在会议临近结束，讨论一项关于扩大某稀有矿产开采权的议题时，菲尔德再次看似无意地提起：“说到资源产出价值，我注意到‘中枢’近期的训练消耗，特别是实弹和模拟对抗设施的占用率，也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水平。”
“虽然特种作战训练至关重要，但在当前整体资源调配偏紧的背景下，是否可以考虑与其他部门共享部分训练资源，或者优化一下训练频次？毕竟，一些常规防卫部队也反映训练资源不足。”
这一手更刁钻。
不直接攻击秦毅的合规性，而是质疑其资源使用效率，并挑起“中枢”与其他部门的潜在矛盾，暗示秦毅可能独占优质资源。
秦毅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认真思考表情。
“菲尔德董事的提议很有建设性。‘中枢’的训练强度确实高于一般标准，这是因为我们面对的威胁和任务性质不同。不过，关于资源共享……”
他话锋一转，“我最近正计划向董事会提交一份提案，关于建立一套基于‘影网’模拟技术的、高效率低消耗的跨部门联合战术训练平台。该平台可以大幅降低实弹和实体设施消耗，同时提升不同部门间的协同作战能力。初步测算，如果推广，每年可为公司节省大约15%的常规战术训练资源开销，并提升至少20%的跨部门协同效率。”
“哦？详细方案什么时候能出来？”雅各布也表现出兴趣。
“技术验证已完成，实施方案和预算评估正在最后细化，预计下周可以提交战略安全委员会及资源委员会初审。”秦毅回答得毫不犹豫。这个想法其实是他和佐娅早就在酝酿的，既是真实需求，此刻用来反击更是恰到好处。
菲尔德眼角微不可查地跳动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秦毅准备如此充分，反击如此犀利。他打着“优化资源”的旗号发难，秦毅却直接给出了一个更高级的“优化方案”，瞬间夺走了话语权。
“非常期待看到这份提案。”菲尔德最终说道，笑容已经有些勉强。
会议结束。
董事们陆续离场。
菲尔德经过秦毅身边时，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秦总监真是……总能给人惊喜。希望您的训练平台，真如您所说的那么高效。”
“数据会证明一切，菲尔德董事。”秦毅平静回应，“就像资源委员会的数据，总是能帮助我们发现潜在问题一样。感谢您的‘督促’。”
菲尔德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