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巨大的阴影,将罗成的身影彻底吞没的瞬间——
怀中的玄铁虎符,猛地又是一烫!
这次不再是简单的灼热,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悸动!仿佛这座屹立千年的皇城深处,有它渴求了不知多久的东西,正在无声地召唤!
罗成脚步未停,面不改色,但右手已经悄然握紧。
前面引路的宦官,脚步细碎急促,鞋底摩擦着光滑如镜的宫砖地面,发出窸窸窣窣的、令人心烦的声响。像老鼠在深不见底的暗道里,快速爬行。
穿过三道越来越深、守卫越来越森严的宫门。
两仪殿的偏厅,终于出现在眼前。
厅门虚掩着,没有完全闭合。
里面透出的光线,不是寻常烛火那种暖黄色。
是某种清冷冷的、像是上等白玉本身散发出来的温润光泽,均匀,柔和,却没什么温度。
空气里,飘着极淡的檀香味,很正,像是皇家特供的顶级香料。
但在这股檀香底下……
还压着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忽略的……别的气味。
像陈年的、生了厚锈的铁器,混杂着某种晒干后碾碎的、药性猛烈的草药。
罗成在门前顿了顿。
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虎符带来的烦闷悸动,抬手——
推门而入。
厅,不大。
陈设,简朴得……甚至有些寒酸,完全不像一位实权亲王的居所。
一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紫檀木长案,几张普通的胡凳,墙上挂着一幅边角已经泛黄的《江山舆图》。除此之外,几乎再无他物。
李世民背对着门口,正站在那幅巨大的舆图前,似乎在仔细端详着什么。
他穿着寻常的玄色常服,腰间没有佩剑,头上也只是简单束了个玉冠。
听见推门和脚步声,他才缓缓转过身。
“罗将军。”
他脸上露出微笑。那笑容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热络让人警惕,也不显得过于疏离失了礼数。
“伤势可好些了?”
“劳秦王挂念,已无大碍。”
罗成拱手行礼,目光却快速扫过厅内——除了李世民本人,只有角落里垂手站着个老宦官,眼皮耷拉着,一副昏昏欲睡、神游天外的模样。
但罗成的感知,却清晰地捕捉到,至少有三道视线,从厅内三个不同的、隐蔽的角度,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
气息绵长,带着刻意收敛的锋芒。
是藏在暗处的……高手护卫。
“坐。”
李世民自己先在主位那张胡凳上坐下,指了指对面。
“长安粗陋,比不得幽州天高地阔,将军莫要嫌弃。”
酒菜陆续送了上来。
不是什么宫廷盛宴的规格。只是几样时令的清淡小菜,一壶温在热水里的黄酒,仅此而已。
李世民亲手执起酒壶,给罗成面前的酒盏斟酒。
酒液注入盏中时,罗成瞥见他右手虎口处,有一层厚实发黄的硬茧。
那是常年握刀剑、拉弓弦,才能磨出来的痕迹。
酒过三巡。
菜没怎么动。
李世民忽然放下手中的酒盏,发出清脆的“嗒”一声轻响。
他抬起头,看向罗成,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将军可知……”
“这长安城下,究竟埋着什么?”
罗成心头一紧。
握着酒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用力。
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请秦王……指教。”
李世民的手指,在身后那幅巨大的《江山舆图》上,轻轻一点。
指尖落处,正是皇城的西南角方位。
“太史局。”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前朝大隋司天监所在。也是袁天罡……晚年闭关三十年的地方。”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罗成:
“那里有座地宫。”
“藏着些……本不该存于这世上的东西。”
罗成沉默了一下,顺着他的话问道:
“比如?”
“比如……”
李世民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昆仑墟玉’。”
他顿了顿,吐出第二个名字:
“还有……‘千年桃木芯’。”
罗成握着酒盏的手,猛地一顿!
盏中平静的酒液,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这两样东西……
正是那半卷密卷上,记载的炼制“龙煞之胎”……最核心、也最难得的两样材料!
李世民……果然知道!
罗成缓缓抬起眼,看向对面这位年轻的秦王:
“秦王……如何得知?”
“因为那座地宫……”
李世民的声音,变得更轻,却也更重,每个字都像砸在人心上:
“只有罗氏血脉……能开。”
他顿了顿,补充道,目光如炬:
“准确说……是身负‘阴山血咒’的罗氏血脉。”
“地宫门口的‘血验石’……”
“只认你们的血。”
厅内,死寂了一瞬。
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角落里,那个一直垂着头、似乎打盹的老宦官,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浑浊,布满皱纹,却异常锐利,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罗成。
暗处,那三道锁定他的气息,也明显绷紧了一瞬。
罗成沉默了很长时间。
久到盏中的黄酒都快凉了。
他才缓缓放下酒盏,抬起眼,直视李世民:
“秦王……想要什么?”
“合作。”
李世民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姿态,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你开地宫,取材料。”
“我提供你需要的人力、前朝秘藏的典籍、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罗成脸上:
“保住你那支燕云骑……最后一点机会。”
罗成没有立刻接话。
“条件?”
“很简单。”
李世民的手指,在紫檀木案几上,轻轻敲了敲:
“第一,地宫里若有前朝遗留的‘龙脉图谱’,归我。”
“第二……”
他的目光变得深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炼制‘龙煞之胎’的整个过程……”
“我要派人在场观摩。”
“记录。”
厅内,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厅外长廊的风,穿堂而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罗成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的虎符,正在微微发烫。
像是在无声地催促。
又像是在发出某种……警告。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我需要……考虑。”
罗成最终,给出了这个回答。
“自然。”
李世民微笑颔首,似乎并不意外。
“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
“时间不多了。”
“太史局的地宫,每日子时三刻,会与特定的星象产生短暂共鸣,入口……只会出现三十息。”
“下一次最佳时机……”
他看向罗成,缓缓道:
“是七日后。”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手。
角落里的老宦官无声上前,躬身退下。
片刻后,他端着一个暗红色的锦盒,重新回来,恭敬地放在案几上。
李世民亲手打开锦盒。
里面,躺着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
半块焦黑的、形状不规则的木片。
木片很旧了,边缘碳化严重,像是从一场大火里勉强抢出来的残骸。
“此乃前朝大业九年,太史局那场莫名大火之后……”
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从废墟里,抢出来的……残片。”
他将木片轻轻推向罗成:
“上面,有袁天罡的……亲笔。”
罗成伸手,拿起那半块木片。
入手冰凉,粗糙。
边缘的焦痕处,指尖能隐约摸到一些凹凸不平的……刻字痕迹。
而当他手指,无意中触碰到木片上某个极其细微、如同天然木纹般的特定纹路时——
嘶!
木片,突然发烫!
一股阴寒刺骨、仿佛来自九幽地底的诡异气息,顺着他的指尖,猛地钻了进来!直冲脑海!
刹那间!
罗成眼前一黑!
无数破碎、扭曲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进他的意识!
黑暗……无尽的黑暗……
地宫深处……
无数粗大如成人手臂、锈迹斑斑的黑色铁链,纵横交错,锁着一具……
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骸骨!
那骸骨半是人形,半是……龙形!
骨骼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金色,表面布满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裂纹!
而在骸骨的心口位置……
深深插着一截……焦黑的桃木!
桃木上,刻满了密密麻麻、令人看一眼就头晕目眩的……血色咒文!
画面,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如同被重锤击碎的镜子,轰然炸开!
罗成猛地抬起头!
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渗出冷汗。
他发现,对面的李世民……
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眼神深邃,平静。
没有丝毫意外。
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看来……”
李世民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将军……感受到了。”
“那具‘龙煞残骸’……”
“就是袁天罡当年……失败的实验品。”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
“而地宫更深处……”
“还有……更‘完整’的东西。”
就在这时——
厅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
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灌了进来。
“七日后,子时。”
李世民站起身,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他的语气,恢复了秦王不容置疑的威严:
“太史局。”
“届时将军若不来……”
他看向罗成,眼神平静无波:
“我便当你选了另一条路。”
“而那十一条燕云骑的命……”
“就留不住了。”
罗成攥紧了手中那半块焦黑的木片。
木片粗糙的边缘,深深刺进掌心。
带来清晰的痛感。
而怀中,那方一直微微发烫、躁动不安的虎符……
在听到“龙煞残骸”这四个字的瞬间……
突然。
停止了所有悸动。
彻底安静了下来。
像一头在黑暗中蛰伏了太久、终于嗅到了猎物血腥味的……
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