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嗡鸣声还没歇,悬在半空的酸雾阵图却像是被抽了骨头的蛇,原本清晰的线条开始发虚、断裂。
那一抹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山楂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惨白。
画到一半没墨了?
凌天眉心那道褶皱还没来得及夹死苍蝇,手已经比脑子更快地动了。
他一把抄起吧台角落里那瓶还没开封的“山楂气泡酒”——这是给那些喝不了烈酒的小女生准备的廉价货,糖精味重得要命。
“噗呲”一声,瓶盖被大拇指直接顶飞。
凌天看都没看,手指猛地发力,脆弱的玻璃瓶身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暗红色的酒液混合着暴躁的气泡,像是一道高压水枪,精准地喷进了那团即将消散的白雾里。
原本寡淡的蒸汽瞬间像是被泼了浓墨,那股子廉价的甜酸味在高温下被激发得有些刺鼻,却意外地有了粘稠的质感。
酸雾骤然浓缩,颜色黑得发亮,在那滚烫的空气中如同有灵性的墨汁,飞快地补全了剩下的阵纹。
复杂的线条闭合,唯独中间那个阵眼的位置,依旧空荡荡的。
而在那空洞周围,凌天那张侧脸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是在等着谁来把这双眼睛给点亮。
“这就缺个引子。”
苏沐雪的声音冷硬,动作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从腰间的战术皮带夹层里,摸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
这玩意儿看着就是那种老式筒子楼防盗门的标配,上面还带着被火燎过的黑痕。
这是她上一世在那场几乎把整个中山区夷为平地的爆炸后,从废墟里扒出来的唯一念想——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只要能杀了这个男人,一切就能重来。
“若你真能改命,”苏沐雪低声呢喃,那双总是带着警惕的眼睛此刻竟有一瞬的失神,“就别让这把破锁,再困住任何人。”
她手腕一抖,黄铜钥匙划出一道抛物线,直奔那团酸雾中心的阵眼而去。
并没有预想中的融合。
钥匙悬停在阵眼上方三寸的位置,像是撞上了一层看不见的橡胶墙。
“滋滋”的电流声暴起,那把承载着重生者执念的钥匙疯狂震颤,发出的声音尖锐得像是粉笔用力划过黑板。
它进不去。
这阵法要的是“心”,而锁,从来都是用来关心的,不是用来开心的。
“逻辑不对!物质载体不行!”夏语冰盯着手里那个已经被当成摆设的温湿度计,屏幕上的数值正在疯狂乱跳。
她猛地把这没用的仪器甩在一边,脑子里像是有闪电劈过。
“契无形,唯心火可点睛……”这句残缺的经文在她脑海里炸响。
这疯丫头一把扯过放在地上的登山包,翻出一只防风打火机。
她没点火,反而两三下把打火机的外壳给拆了,硬生生抠出了里面那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压电陶瓷片。
“既然是心火,那就是生物电信号!”
夏语冰也是个狠人,直接把那带着两根细铜丝的陶瓷片按在了自己左手手腕的脉搏处。
“咔哒、咔哒、咔哒。”
她右手拇指有节奏地按压着打火开关。
每一次按压,微弱却刺痛的高压脉冲电流就顺着她的脉搏直冲指尖。
她强忍着那股子麻劲儿,手指虚点向那团酸雾的边缘。
她把自己当成了导线,用心跳的频率去模拟那所谓的“心火节律”。
原本死气沉沉的酸雾阵图,在这股极其微弱却充满生命韵律的电流刺激下,竟然真的颤动了一下,边缘开始泛起一层淡淡的蓝光。
就在这时,一直躺在地上的焊枪,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像是风箱漏气的咕噜声。
他猛地张大嘴,并没有醒来,却喷出了一股带着浓重铁锈味的白气。
这口气极长,而在那白茫茫的雾气中间,竟然夹杂着几点微不可查的金红色火星。
那是金乌余烬。
是之前凌天为了救这老小子,不惜动用本源力量,硬生生灌进他体内的那一点点大能血脉残留。
这股白气像是闻到了腥味的鲨鱼,直直地冲进了阵图的中心。
那几点金红色的火星一碰到酸雾,既没有爆炸也没有熄灭,反而像是油滴进了水里,荡开了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原本阴冷的地下室,温度没变,但那种让人骨子里发寒的阴森感瞬间消散。
凌天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他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点渣滓,也不是凡物能承载的。
这阵法要是吞了这点金乌火,怕是连那个铜壶都要一起炸上天。
“贪吃鬼。”
凌天哼笑了一声,舌尖在牙齿后面狠狠一抵,铁锈般的咸腥味瞬间弥漫口腔。
“噗——”
他仰头,一口混合着舌尖血的酒气,化作最细腻的雾珠,精准无比地覆盖在了焊枪吐出的那股白气之上。
酒气为引,精血为媒。
那几点狂暴的金乌火星瞬间被安抚下来,与酒雾、白气、还有那股子酸溜溜的山楂味完美融合。
一滴琥珀色的液体在空中凝结成型。
它看起来像是一滴陈年的老酒,又像是一滴刚流出的琥珀泪,晶莹剔透,缓缓坠落,不偏不倚地滴进了那个空荡荡的阵眼之中。
“咚。”
明明是液滴落下,却发出了洪钟大吕般的撞击声。
整座阵图骤然亮起,不再是之前的惨白或暗红,而是一种温润如玉的青碧色。
阵眼中央,凌天那个原本模糊的光影侧脸,在这一刻竟然凝实了。
那光影缓缓转过头,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凌天感觉自己在照镜子。
但镜子里的那个“他”,眼神里没有平日里的懒散和醉意,只有一种俯瞰苍生的漠然与平静。
光影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不大,却像是直接在所有人的天灵盖上响起。
用的调子,正是陈建国刚才哼的那首童谣原调,只是歌词变了:
“炉不烧骨,只炼心……契主不跪,因本无主。”
话音落下的瞬间,悬浮在半空的整座阵图像是失去了重力,轻飘飘地沉了下去,直接没入了下方那个烧得通红的铜壶之中。
“呲啦——”
铜壶表面的锈迹彻底剥落,露出了下面原本的材质。
那不是黄铜,而是一种透着青灰色的古怪金属。
原本缠绕在壶身上的血色“柒”字,此刻颜色迅速转深,最后变成了一种像是老树苔藓般的苍青色。
站在旁边的陈建国,身体猛地一震,那双浑浊的老眼似乎清明了一瞬。
他有些茫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那张依然对着壶口的泛黄老照片。
照片还是那张黑白照片,背景还是那个破旧的锅炉房。
但照片正中央,那个原本放在地上、盛着清水的粗瓷空碗,此刻在静止的画面里,竟然缓缓满了起来。
碗里盛着的不再是水,而是一种淡金色的、仿佛还在微微晃动的酒液。
一股淡淡的酒香,真的从这张相纸里飘了出来。
成了。
苏沐雪和夏语冰同时松了一口气,那种压在心头的沉重感随之消散。
然而,作为契主的凌天,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半分轻松。
他并没有急着去碰那个铜壶,反而下意识地退了半步,那双总是半眯着的醉眼此刻睁得溜圆,死死盯着铜壶的底部。
壶身内的酒液确实在剧烈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可奇怪的是,那个歪七扭八的壶嘴里,竟然一丝蒸汽都没有再冒出来。
所有的热量、所有的压力,仿佛都被这壶给硬生生吞了。
就在这时,铜壶底部那道之前被烧出来的细微裂缝处,并没有漏出酒液,反而极其突兀地渗出了一缕黑烟。
这烟不往上飘,反而像是某种沉重的液体,顺着桌腿蜿蜒向下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