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破空,风声猎猎。
从秘境出来后,周正径直去了最近的一座大城,通过那里的传送阵,到了颍阳郡。
他没作停留,在城西的飞舟渡口买了前往两界城的船票。
十年。
对于这座以流动和遗忘着称的散修之城而言,足够发生许多事了。
飞舟降落在两界城外的渡口。
他随着人流汇入了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池。
空气里依旧弥漫着忙碌而粗糙的气息。
他凭着记忆,朝着博闻巷的方向走去。
巷口的石牌坊还是老样子,但里面的气氛却有些不同了。
记忆里,博闻巷虽不算顶热闹,但也总有三五修士往来,各家店铺的掌柜伙计常在门口闲聊。
如今,巷子似乎安静了不少。
几家熟悉的铺子不见了,换上了陌生的招牌。
卖符箓的妙符轩变成了万盛阁,原本那家总飘着药香的灵草铺子,门面扩大了一倍,气派了许多,门口站着两个炼气护卫。
周正的心微微沉了沉。
他继续往里走,目光搜寻着记忆中的那个位置。
巷子中段。
他停下了脚步。
那个位置,铺面还在。
但门楣上那块功法收卖的匾额换成了一块崭新的青玉匾额。
店里陈列着几件绣工精美的法衣裙裳。
店内,两个容貌俏丽的女修正在轻声向一位客人介绍着什么,笑语晏晏。
他的铺子,变成了卖女修法衣的地方。
周正静静地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识海里,王携也沉默着。
他转头看向隔壁。
鸿掌柜的灵药铺子倒是还在,招牌旧了些,能看到里面柜台后坐着个打盹的老者,却不是记忆里那个总是笑呵呵的鸿掌柜了。
再过去几家,原来那家卖阵盘材料的铺子也关了,贴着牙行的招租告示。
世事变迁,不过十年。
周正垂下眼,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目光扫过斜对面一家小铺子时,他的动作顿住了。
铺子里,一个女子正低头向一位炼气期的老年修士讲解着什么。
她侧着脸,眉眼温婉,鼻梁秀气,正是柳小萤。
十年过去,她褪去了少女的灵动,面容清减了些,显得更加秀气。
修为从当年的炼气四层,提升到了炼气七层。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件有些破损的下品法器小盾,指尖凝聚灵力,演示法器的激发方式。
那老修连连点头,最后付了几块灵石,拿着法器走了。
柳小萤这才轻轻吐了口气,转身去整理柜台上的东西。
她的动作熟练而沉稳,与记忆中那个站在功法收卖柜台后,有些紧张又努力维持镇定的姑娘,已然不同。
周正看了片刻,心中那点因铺子易主而生的怅然,忽然淡了些。
他退到巷子转角一处阴影里,倚着墙,神识轻轻笼罩着那间法器铺子。
等待的时间并不枯燥。
他听着巷子里偶尔响起的对话,看着形形色色的修士匆匆而过,感受着这座城池脉搏依旧,只是跳动的人换了面孔。
夕阳西斜,给博闻巷斑驳的墙面涂上一层暖金色。
各家店铺陆续点起了照明的萤石或烛火。
柳小萤和铺子里另一位中年模样的掌柜打了个招呼,走出了店门。
她沿着巷子向外走,穿过几条街道,最后拐进了一条巷子,走进尽头一个小院。
周正等她进了院子,禁制合拢后,又在外面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这才身形一晃,幻化成了那副功法铺子掌柜的模样。
走到院门前,他伸出手指,触动了禁制。
禁制光华流转,柳小萤略带警惕的脸出现在门后。
当她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眼睛蓦然睁大,嘴唇微微张开,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她扶着门框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掌……掌柜?”
声音很轻,那双眼睛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又被她强行压下。
“是我。”
周正开口。
“不请我进去坐坐?”
柳小萤如梦初醒,慌忙撤去禁制,侧身让开。
周正走进小院,四下看了看。
柳小萤手忙脚乱地想请他进正屋,又觉得屋里太过简陋局促,一时有些无措。
“就在院里坐坐吧,挺好。”
周正随意地在院中石凳上坐下。
柳小萤这才镇定少许,连忙去屋里倒了杯清水出来,双手捧着放到石桌上。
“别站着,坐。”
周正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柳小萤犹豫了一下,才小心地坐了半个凳子。
“这些年,你们过得如何?”
周正拿起水杯,抿了一口。
柳小萤声音起初还有些微颤,渐渐平稳下来。
“您离开后,我们三人依照您的吩咐,守着铺子。”
“头一年,靠着您留下的那点名气,偶尔还有些人来问,但没有您坐镇,活儿自然接不了。”
“第二年开春不久,秦婉姐姐说她寻了个道侣,对方是某个小家族的管事,她便离开了。”
柳小萤讲述着,语气平静。
“就剩我和清芷姐两人。”
“铺子越发冷清,牙行来收第二年的租子时,我们拿不出灵石。”
“清芷姐和我求了牙行的管事,说这铺子能否先开着,等有了新东家接手,我们再搬走。”
“或许……期间掌柜您就回来了。”
“我们就又守了三个月,没人来租铺面,您……也没回来。”
柳小萤的声音低了下去。
“三个月后,牙行带人来了,收回了铺子……”
“我和清芷姐离开博闻巷时,巷子里几位相熟的掌柜知道我们的情况,都问我们要不要留下帮忙。”
“清芷姐拒绝了,我没地方可去,就留了下来。”
“我先在妙符轩帮了段时间忙,后来那铺子也盘给了别人,我就到了现在的法器铺子,做些修补和接待的活计,一直到现在。”
她说完,院子里安静下来。
周正静静听着,十年光阴,在柳小萤平淡的叙述里,流淌而过。
坚守,等待,希望熄灭,然后接受现实,继续生活。
普通修士的命运,大抵如此。
他抬起头,看向柳小萤。
“辛苦你们了。”
周正开口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很淡的叹息。
这声叹息很轻,却让柳小萤微微一怔。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掌柜,似乎和十年前那个掌柜,有些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同,她说不上来,只是感觉那份曾经的随意洒脱下面,多了些沉静的东西。
“清芷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周正问。
柳小萤摇了摇头。
“清芷姐离开之后就再没有见过了。”
周正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他手腕一翻,一个灵石袋和一枚玉简出现在石桌上。
“这里是一千灵石,一部玄阶下品的柔水化灵诀,温和中正,适合你的灵根。”
周正的语气很平常,就像当年在铺子里交代事情。
柳小萤却惊呆了,眼睛盯着那堆灵石和玉简,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
她的手微微发抖,非但不敢去接,反而向后缩了缩。
“掌柜,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她语无伦次。
周正看着她。
“给你就拿着,当初你们守着空铺子,那份情我记着,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他的话奇异地让柳小萤慌乱的心安定了一些。
她看着周正的眼睛,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却似乎能看透很多东西。
她咬了咬嘴唇,终于伸出双手,拿起了灵石袋和玉简。
“多谢掌柜!多谢您!”
声音哽咽。
周正摆了摆手。
柳小萤直起身,擦了下眼角,忽然想起什么,眼中带着一丝希冀。
“掌柜,您这次回来,是打算……再开铺子吗?”
话问出口,她又看到怀中沉重的灵石袋,心猛地一沉。
给了这么多东西,只怕……
果然,周正摇了摇头。
“有些事要处理,不会在此久留。”
柳小萤眼中的光黯了下去,低下头。
“是……我明白了。”
周正站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院门口,他脚步顿了顿。
“若是以后见到清芷,替我跟她说一声,我欠她一千灵石。”
说完,他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柳小萤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空落落的。
掌柜来了,又走了,像一阵偶然吹过巷子的风。
她忽然想起一事,急忙追出院门。
“掌柜!请稍等!”
周正停下脚步,转过身。
柳小萤跑上前几步说道。
“您离开那段时间,有个老修来找过您两次。”
“老修?”
周正微微蹙眉。
“什么样?”
“大概六七十岁模样,穿着灰布袍,很瘦,感觉修为不高,但有点怪。”
柳小萤努力回忆着。
“他只是问王正王掌柜在不在,我们还以为是您的朋友或旧客。”
周正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完全找不到对应的人物。
“我知晓了。”
周正点点头。
“你好好保重,若我路过两界城,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