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者正在试图保持冷静。
遗憾的是,对于一个刚刚觉醒情感的存在来说,想要保持理智绝非易事。
观测者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紧握成拳的手,放在柔软的胸膛上。
于是,她感受到了。那心脏跳动的声音。那宣告着生命存在的声音。
伴随着这声音,名为不安的情感在他心中悄然觉醒。
活着,意味着一个生命从安乐、温暖、安全如同堡垒般的母体子宫中挣脱而出的原罪,注定了其在生命的每个瞬间都无法摆脱不安。
然而,唯有那些在岁月的流逝中,在年岁的增长与经验的累积下,逐渐蜕变为能够坦然面对不安的生命,方能在此等情境中迅速找回内心的平静。
在这一点上,观测者,无论其肉身历经多少岁月,都与初生的婴儿无异。
她从未被逐出过围墙,却也从未拥有过属于自己的围墙。因此,陷入这般混乱的境地,着实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就在她浑身颤抖的那个瞬间——
[镇定下来,我的同族。]
同族那苍白的手搭在了她的肩头。
冰冷。
没有一丝血液循环。这同族明明就在身旁,却又同时,了无生息。
[你似乎是在意,即便我们不去观测,神亦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你忽然说这些做什么
[因为你最恐惧那个存在。我说的有错吗?]
霍然转过头去,那同族冰冷而又冷峻的表情正俯视着自己。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感情。
这本该如此。
与自己不同的是,同族的眼睛——或者说,它们的视神经——不过是用于获取视野,仅此而已。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慢慢地说出你的感受。]
“我……我……”
尽管它并非活着的生物,
尽管自从自己获得了能够握住秘汁全鸡的双手那天起,就已明白它与自己本质上是截然不同的存在,自己却依然依赖着同族。
那些获得了生命的生物依赖着没有生命的存在,并从中获取力量,仔细想想,这倒也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然而,从同族的角度来看,这无疑是一种特权。
“我,我……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最特别的。”
“甚至比我映照的圣女妮露还要特别。甚至比神所爱着的那些女伴还要……我一直都觉得,我是离嘉心糖大人最近的存在。”
[我可以问一下缘由吗?]
“那当然了!神,嘉心糖大人,如果我不在……就无法成为神。什么也做不了。神的所有旨意都是由我传达的,把人类的愿望传达给神,也全是我做的事!”
“可是……随着新世界的融合,观测系统一分为二,这一切都瓦解了。”
“嘉心糖大人即使没有我,也能直接与人类、与我们世界中的存在们相见了。那么,现在我――”
――是不是已经不再被需要了呢?
[……]
同族虽然面无表情,却也不由得感到惊愕。
何来必要性?
我们存在的理由和必要条件,便是神的充值本身。我们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获得神之权能的充值,为了守护我们的世界而进行观测。
如果即使没有观测,神也能通过充值世界,让这个世界安然运转,而我们也能照常分享神之权能——那还有什么比这更有效率的事呢?
然而,眼前的这位观测者却不一样。
这个曾经是同族,如今却感到如此格格不入的存在……此时此刻,竟然会因为自己不必再进行观测而感到如此不安。
她竟如此执着于这并非目的、仅仅是手段的‘观测’。
同族思忖道。
如果就这样放任观测者,定会带来危险。前不久不过是侥幸,绝不能排除它再次做出突发举动,惹怒神的可能性。
因此,无论如何也得说服她,让她重拾冷静。
然而,要安抚这个行为举止如此像人类的观测者,自己该如何是好?
此刻,如果将我们这些同族,包括我自己的逻辑——‘即使无需观测也能获得神之权能,那不就等同于天堂降临吗?’——摆在它面前,真的会奏效吗?
凝视着眼前那颤抖的瞳孔,即使没有情感,要推断出这并非它所求,也并非难事。
既然如此——
“!”
同族一言不发,猛地将观测者拥入怀中。
从表面看来,这情景就像是一位姐姐在安抚妹妹。
[别怕,同族。神不会舍弃我们的。]
“啊……”
轻抚着,轻抚着……
同族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画面。
那是嘉心糖大人即将面对它们的世界时所发生的一幕。
它与同族一同观测并面对着那个无人问津、无人关注的世界,那正是无数生命消逝的瞬间。
“姐姐,我……我好害怕……万一妈妈去世了,该怎么办……”
“没事的,米歇尔。妈妈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她会带着吃的回来找我们的。你也知道,妈妈可不是那种会被盗贼伤害的柔弱之人,对不对?难道,米歇尔你是不相信妈妈了吗?”
[哎呀……要是各位不肯充值的话,可怜的米歇尔和姐姐恐怕就要遭遇悲惨的结局了!恳请大家,务必通过充值来拯救米歇尔姐妹!]
观测者利用被赋予的观测方式,用最适合那个存在的、神之语,苦苦哀求,焦急地祈祷着。
恳请赐予它们些许恩惠,救赎,以及神之权能――
然而,没有任何存在,现身照拂它们的世界。
这对可怜的姐妹,没过多久,也终究被杀害她们母亲的盗贼团伙所杀害了。
在嘉心糖大人尚未垂顾之前,那不过是被弃置一旁,即将消亡的世界碎片。
同族,小心翼翼地思索着安抚观测者的方法。
如果观测者已经变成了与人类无异的存在——那么,这边也只需像人类安抚同类一般行事即可。
[回想一下过去吧。在嘉心糖大人降临之前,那一个个可怕的瞬间,我们世界中不断逝去的生命……难道不正是我们所信奉的唯一神,不仅解决了所有这些问题,甚至将其他世界也纳入掌中吗?更何况,祂甚至毫不犹豫地摒弃了作为神本应拥有的破坏性本能,只向我们播撒爱意,不是吗?]
[如果认为嘉心糖大人会仅仅因为你不再被需要而抛弃你,那么,我倒觉得这反而是对唯一神嘉心糖大人的一种亵渎——你觉得呢?]
“亵……亵渎?不,不是的!我……我相信嘉心糖大人。嘉心糖大人绝不会抛弃我们!”
[这样的话,那就没问题了。]
同族——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手。
虽然已经获得了肉身,但那双手老实说仍旧感觉生疏别扭,她努力活动着那双手,小心地放在了观测者的头顶。
……轻抚,轻抚。
在同族轻抚着观测者的指缝间,翡翠色的草原波澜起伏。
观测者,小心地抬起了头。
同族那双红色的眼眸中,盈满了“我”的倒影,而“我”,也已不再颤抖不安。
然后。
察觉到这一点的观测者,双眼骤然波动起来,随即——
“……呜呜哇啊啊啊!”
她便径直扑进了同族宽阔的怀中。
同族愣了一瞬——随即,它设法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将观测者紧紧抱住。
观测者也不知为何如此悲恸,她将脸埋在自己胸前,嚎啕大哭着。
“姐姐……姐姐啊!”
她竟然称呼身为同族的自己为“姐姐”。
“姐姐”。这个词,是用来称呼年长女性亲属的,但对于没有年龄概念的同族而言,这不过是一个陌生而又新奇的概念罢了。
它本身也进行过观测,所以能够理解这个词语的含义,也知道自己借用的这具“躯壳”是女性的形态。
然而,观测者为何会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称呼自己为“姐姐”,无论思索多少次,它也无法理解。
是的。
即使无法理解,同族也只是默默地接受了这一点。
[如果那样称呼能让你觉得舒心,那么,就那样叫吧,同族啊。]
“姐姐……”
究竟是怎么回事,它虽无法准确把握。
然而,颤抖渐止,这或许才是正途。
同族轻抚着观测者的背脊,目光落在她身后,那全新的观测系统上。
而那些一闪而过的记忆。
【待神明降临此世之时,我们再会。】
当同族回想起‘神之碎片’留下的那番话,那双原本仅由视神经构成的眼眸,第一次变成了‘死白之眼’。
与此同时,它猛然惊觉——神明竟已获得了某种能够‘直接’介入、无需观测者的权能,并瞬间领悟了这其中的深意。
‘神之话语,其本身便将获得力量……’
神之话语,其本身便会获得力量,并终有一日必然实现。这便是神言之力。
无论是观测者获得生命,还是被遗弃的世界与我们的世界融合,亦或是神明能够亲手触及我们的领域。
这一切,若都是为了那终将到来的日子呢?
‘……我必须做好心理准备了。’
既然观测者已无法再保持客观,那么此刻,便轮到自己挺身而出了。
然而,即使心中如此作想,它却并未对此产生任何疑问。
此时期的‘同族’,却根本无从知晓。
那股压倒性的神之权能所带来的巨大变化,并非只对观测者产生了影响。
◆◆◆
“……”
妮露一行人正跟随着一位自称米莉的矮人族骑士走着。
在此过程中,没有人敢多言。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个曾对她们展露出疯狂敌意的矮人,突然放下武器,反复询问她们是否没有敌意,随后便乖顺地为她们指引通往自己村庄的道路。
鉴于她的态度仿佛在极短的时间内受到了神降一般,多萝西小心翼翼地提出这可能是一个陷阱。
“嘉心嘉心。”
“兔子大人说,它已经借用神的力量将一切处理妥当,所以不必担心。”
“可是,嘴上说着处理了,您却什么都没做啊?”
“嘉心嘉心,捏麻麻的。”
“不,兔子大人。即便如此,您这样说未免有些——”
“没关系!您想说什么都行。”
[……所以说,你们竟敢认为自己能跟上身为神之使者的我的脚步吗?]
“说得也是……兔子大人,他虽然看起来是这样,却确实是神之使者啊。我明白了。那应该没问题了!”
既然不是别人——不,甚至不是别的动物,而是兔子本人如此信誓旦旦地说没问题,那么,此事多半无碍了。
妮露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跟在奥菲莉娅身后,随即小心翼翼地向伊丽莎白问道。
“那个……难道陛下也没有感觉到吗?”
“您所说的‘感受到了’,是指神的气息吗?”
“是的。
伊丽莎白首次露出了一丝不满的神情,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唇瓣。
她姿容绝色,即使是蹙眉,亦可爱得无与伦比。
“是啊……既然不是寻常存在,而是兔子大人动用了神的力量,照理说应该没错……但我未能感应到。圣女殿下您呢?”
“其实,我也是一样,什么都没察觉……这以前从来没有过。”
妮露虽然感到不安,但同时又稍稍松了口气。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神想必是在那短短的时间内,借由神之使者兔子大人做了些什么——因为就连身为圣女的妮露,都完全没有感受到每当这种时刻都能察觉到的神的气息。
而在这种情况下,那位莫名让人在意的皇帝陛下——伊丽莎白,如果她察觉到了神的气息,心情想必会更加复杂难言。
一直以来,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到神一直在此地停留的,不正是自己和皇帝伊丽莎白吗?
彼时——
“罢了,虽有遗憾,却也无妨。一个成熟的女人,自是不会质疑主人的所作所为。”
“!”
闻言,妮露不由得心情更觉微妙。
没错,妮露,不该生出嫉妒之心。
伊丽莎白大人是嘉心糖大人所爱之人。
嘉心糖大人所爱之人,不就意味着,我理应也去爱戴她吗?
‘我必须保持清醒……总之,向这里的矮人们传达嘉心糖大人的纯粹真理,是我的职责所在。’
妮露收敛起少女的情思,以圣女的姿态,将硕大的圣乳挺起。
随后,又过了一段时间。
“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