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物间里弥漫着谷物、尘土和干草混合的气息,隔壁主屋传来周叔沉闷的咳嗽声,像是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拉动。周婶细碎的安抚声,狗娃偶尔在睡梦中的呓语,还有窗外草丛里不知疲倦的虫鸣,共同织成了一张细密而真实的网,将林清清从那片虚无死寂的虚空中,牢牢地锚定在了这片充满烟火气的土地上。
她闭着眼,却没有睡。
身体的每一处伤痛都在清晰地叫嚣,灵魂的虚弱感如同沉重的枷锁。但奇异的是,在这极致的虚弱与痛苦中,她的感知反而变得异常敏锐——不是以往那种依靠强大神念横扫四方的洞察,而是一种更细微、更贴近本源的……“倾听”。
她“听”到身下干草细微的折断声,感受到破旧棉袄粗糙纤维摩擦皮肤的触感,甚至能分辨出空气中漂浮的、属于不同谷物和尘埃的微小颗粒。隔壁周叔的咳嗽声里,带着一种伤及肺腑的沉疴旧疾特有的空洞感;周婶的安抚声中,则蕴含着长期劳累下的疲惫,以及一种根植于生命本身的韧性。
这些声音,这些气息,这些微小的感触,汇聚成一股沉静而强大的力量,缓慢地冲刷着她灵魂中因连番大战和强行驱动“根源”而留下的戾气与创伤。那一直躁动不安、布满裂痕的意识核心,在这种纯粹的“凡俗”浸润下,竟难得地获得了一丝平息。
她尝试着,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去感应天地间的灵能,去引导力量修复己身。
结果是一片死寂。
这个世界,似乎……没有灵能?或者说,她感应不到?就像一条离水的鱼,明明身处海洋,却无法呼吸。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微沉,但并未完全绝望。她还有【心烬】。那源自她自身意志与林铃灵魂共鸣的不甘心火,并未因力量的失去而熄灭,它依旧在灵魂的最深处,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跳动着。
既然无法从外界汲取,那就从内部挖掘。
她将全部的心神沉入那一点微弱的【心烬】之中。没有试图去壮大它,那需要能量,而她现在是绝对的“负资产”。她只是去“感受”它,去理解它存在的“状态”。
如同一个失去所有财富的富翁,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仅存的一枚铜板。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几乎要与这片黑暗和自身的虚弱融为一体时,一丝极其微弱的、截然不同的“律动”,被她捕捉到了。
不是灵能,不是法则,更像是……一种“生机”?一种源自脚下这片大地、源自周围这些平凡生命、甚至源自她自身这具残破躯壳最深处……一种最基础、最蓬勃的“生”之脉动。
这脉动与她灵魂深处的【心烬】,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微不可察的共鸣。
仿佛干涸的土地,终于感应到了来自地底深处的一丝水汽。
她引导着那一点【心烬】,不再是向外索取,而是像一颗种子,小心翼翼地贴近、融入这股无处不在的“生机”脉动之中。
没有能量的灌注,没有伤势的瞬间好转。
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如同温润的水流,开始缓慢地滋养她近乎枯竭的灵魂。那些意识核心的裂痕,似乎被这股“安定”之力悄然抚平了一丝,虽然微不足道,却是一个从未有过的、正向的开始。
她找到了一条路。
一条在这个看似“绝灵”的世界里,可能恢复甚至前行的……全新的路。
天光微熹时,周婶端着一碗比昨晚稍稠一些的粟米粥和一小碟自家腌制的咸菜走了进来。看到林清清依旧躺在那里,气息似乎比昨晚平稳了一些,眼神也不再那么空洞,她稍稍松了口气。
“姑娘,感觉好些了没?”周婶将粥碗放在旁边一个倒扣的箩筐上,蹲下身轻声问道。
林清清看着她被生活磨砺得粗糙却温和的脸,轻轻点了点头。她尝试抬起手,手指微微动了动,虽然依旧无力,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瘫痪的状态。
周婶脸上露出些许喜色:“能动弹就好,能动弹就好!来,先把粥喝了。”
依旧是周婶一勺一勺地喂。温热的粥水下肚,配合着昨夜那丝“生机”脉动带来的安定感,林清清感觉体内多了一丝微弱的气力。
“周……婶,”她声音依旧沙哑,但比昨晚清晰了些,“多谢……救命之恩。”
“快别这么说。”周婶摆摆手,看着她喝完了粥,才压低声音道:“姑娘,俺看你……不是普通人吧?这满头的白发,还有这身伤……”
林清清沉默了一下,避重就轻,声音虚弱:“遇了……山匪,家没了……只剩我一个。”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符合眼下情境也最不易惹麻烦的解释。
周婶听了,眼中怜悯之色更浓,叹了口气:“这世道……唉,那你先安心在这里养着。就是……就是俺家当家的,身子一直不好,前些年进山摔伤了肺,干不了重活,家里就指着那几亩薄田和狗娃他爹偶尔去镇上打点短工……条件差,你别嫌弃。”
“不会……”林清清轻轻摇头。落难至此,能有片瓦遮头,有一粥一饭,已是万幸。
“你且歇着,俺去忙了。有事就让狗娃喊俺。”周婶收拾好碗筷,又仔细替她掖了掖那件破棉袄,这才起身离开。
白天,林清清就安静地躺在杂物间里,继续着她那缓慢而艰难的“感应”与“滋养”。狗娃偶尔会偷偷跑进来,好奇地看她几眼,有时会塞给她一个自己在野外摘的、酸涩的野果子,然后又像受惊的小兔子般跑开。
透过门缝,她能看到周婶忙碌的身影,喂鸡、洒扫、在院子里那小块菜地里劳作。看到周叔佝偻着背,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时不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看到狗娃赤着脚,在院子里和一只瘦弱的小黄狗嬉戏。
平凡,艰辛,却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她的【心烬】在这种环境的浸润下,似乎变得更加凝练、纯粹。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摇曳欲熄,而是如同经过淬火的精钢,多了一份沉静的力量。
傍晚时分,院落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是狗娃的父亲,周大牛从镇上回来了。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皮肤黝黑,身形高大却带着劳作的佝偻。他带回来一小袋粗盐,还有给周叔抓的几包草药。
周婶迎上去,低声跟他说了些什么。周大牛的目光朝杂物间方向扫了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太多情绪,只有一种属于底层劳动者的、对任何可能带来麻烦事物的本能审视和深深的疲惫。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便去安置牛车了。
林清清知道,自己这个“麻烦”,暂时被这个贫苦却善良的家庭接纳了。但这接纳是脆弱的,建立在周婶的怜悯和自身毫无威胁的基础上。一旦她展现出任何异常,或者给这个家庭带来实质性的负担,这短暂的安宁很可能瞬间破碎。
她必须尽快恢复一些行动能力,至少,不能成为一个完全的累赘。
夜幕再次降临。
这一次,当她将心神沉入【心烬】,去感应那“生机”脉动时,她尝试着,将一丝微不可察的意念,顺着那脉动,小心翼翼地向外延伸。
不是掠夺,不是掌控,而是……如同藤蔓攀附巨树,仅仅是去“接触”,去“感受”更远处——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缓慢的呼吸,泥土中虫豸微弱的生命活动,甚至……周叔肺腑间那郁结的病气,周婶常年劳累积下的暗伤……
一种前所未有的视角,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这个世界,并非没有“力量”。
只是这“力量”,藏得更深,与“生命”本身结合得更紧密。
而她,似乎因为失去了所有,反而意外地触摸到了这扇门的边缘。
就在她的意念即将触碰到院落边缘,感受到一丝来自更远方、那连绵群山深处某种沉睡的、古老而厚重的气息时——
哇呜——!
一声凄厉的、绝非普通家畜的嚎叫,猛地从村外的山野方向传来,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紧接着,是几声惊慌失措的犬吠,以及邻近几户人家被惊动后,点亮油灯、推开窗户的声响。
杂物间外,传来周大牛警惕的低喝:“什么声音?!”
周婶惊慌的声音也响起:“当家的,是不是山里的东西又下来了?”
林清清猛地收回了那丝探索的意念,心中凛然。
这个看似平静的凡俗世界,似乎……也并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