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迁徙的鱼群与打包的月光
秋分那天,苏晚的父亲突然咳得厉害。林深赶到医院时,老人正攥着苏晚的手说话,声音轻得像鱼缸里的气泡:“把院子里的陶缸搬去你那儿吧……鱼不能没人管。”
陶缸里的水墨寿是苏父养了十年的宝贝,背鳍上的墨斑已经晕成了云雾状。林深和苏晚合力抬缸时,发现缸底沉着层厚厚的鱼便,像铺了层黑色的绒毯——老人这阵子怕是连弯腰换水的力气都没了。
“轻点抬。”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抠着缸沿的青苔,“别惊着它们。”
陶缸搬进画室时,夕阳正斜斜地照进来,把里面的水染成琥珀色。墨团隔着玻璃打量新来的同伴,尾巴扫过水面,像在打招呼。新来的水墨寿却很警惕,缩在缸角,背鳍微微竖起,像只炸毛的猫。
“它们要适应几天。”苏晚往缸里撒了把鱼食,新旧鱼群泾渭分明,谁也不碰谁的地盘,“就像人换了新家,总得认认门。”
林深把画架挪得更远些,怕松节油的味道刺激到鱼。他看着苏晚蹲在缸前说话的样子,她的侧脸对着光,睫毛上还沾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像刚从雨里捞出来的水草。
“爸说,这条最大的叫‘老墨’。”苏晚指着条墨色最重的兰寿,“是最早来的,以前总趴在他的藤椅下晒太阳。”
老墨似乎听懂了,慢悠悠地游到苏晚指尖的位置,圆滚滚的身子在水里晃了晃,像在点头。
医院和画室的往返渐渐成了日常。苏晚白天在店里照顾生意,傍晚去医院陪父亲,深夜才来画室看鱼。林深每天把鱼缸的情况拍成视频发给她:“老墨今天吃了三条红虫”“新鱼开始一起游了”“墨团抢了老墨的食”。
苏晚的回复总是很简单:“辛苦你了”“替我摸摸它们”“等我回来一起换水”。林深看着这些文字,像看着条在屏幕上游动的小鱼,脆弱又倔强。
霜降那天,老墨突然沉在缸底不动了。林深发现时,它的鳃盖已经停止了开合,墨色的背鳍僵直地竖着,像片干枯的叶子。他把老墨捞出来时,手指触到它冰凉的身体,突然想起苏父说过:“兰寿的褶皱里藏着月光,走的时候会带走一片。”
苏晚赶来时,手里还提着给父亲熬的粥。她看着空了的陶缸角落,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水草。“都怪我,”她的声音哽咽着,“要是我早点发现……”
林深把她抱进怀里,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衬衫,像鱼缸里漏出的水。“不怪你,”他轻声说,“老墨是想我爸了,去找他作伴了。”
他们把老墨埋在画室窗外的花盆里,上面种了株绿萝。苏晚说:“这样它就能一直看着我们,看着剩下的鱼。”
老墨走后的第三天,苏父能下床了。林深推着轮椅带他看画室的鱼缸时,老人的手指在玻璃上轻轻点着:“老墨不在了?”
“嗯,”林深点头,“我们把它埋在绿萝下面了。”
老人笑了,眼角的皱纹像鱼缸里的水波纹:“好,好……它这辈子,没受过委屈。”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鱼缸里的鱼群上。剩下的水墨寿和墨团已经混熟了,一起趴在缸底打盹,朝夕带着小鱼们在水草间穿梭,红尾鳍搅起的涟漪里,仿佛有老墨的影子在游动。
“等我好了,”苏父拍着林深的手背,“教你做鱼食,就用老墨爱吃的配方。”
“好。”林深握紧老人的手,他的掌心很烫,像握着团不会熄灭的火。
小雪那天,他们把鱼缸搬到了新家。房子是林深和苏晚一起选的,带个朝南的阳台,足够放下那个巨大的陶缸。搬家工人抬缸时,苏晚一直跟在旁边念叨:“轻点,再轻点,里面有鱼。”
鱼缸在阳台落定的那一刻,所有的鱼突然躁动起来。朝夕跃出水面,溅起的水珠落在苏晚的脸上,像个冰凉的吻;墨团和水墨寿们在水草间追逐,背鳍的褶皱里沾着气泡,像缀了串透明的珍珠。
林深看着苏晚笑着擦脸的样子,看着鱼缸里重新活跃的鱼群,突然觉得,所谓迁徙,从来不是简单的移动。就像鱼群跟着陶缸搬家,就像苏父的牵挂跟着老墨的影子转移,就像两颗心从各自的轨道慢慢靠近——迁徙的终点,永远是能让彼此安心的地方。
苏晚把绿萝花盆放在阳台的栏杆上,藤蔓已经爬得很长,垂在鱼缸的上方。“你看,”她指着片新叶,“老墨给我们送新叶子了。”
林深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鱼缸里的气泡在水面炸开,像串无声的鞭炮。他知道,未来还会有更多的迁徙,更多的告别,更多的新生,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缸鱼,有窗外那株带着老墨体温的绿萝,无论搬到哪里,都是家。
月光透过阳台的玻璃照进来,落在鱼缸里,落在鱼群的鳞片上,也落在两个相拥的人身上。林深看着水里晃动的月影,突然明白,有些东西是永远搬不走的——比如鱼群的记忆,比如老人的牵挂,比如月光打包带走的,那些关于爱与陪伴的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