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双重代价
玉片熄灭的脆响，如同最后一根心弦断裂的声音，在岳山耳边炸开。
黑暗与粘稠的血雾，瞬间吞没了最后一丝乳白色的微光，也吞没了岳山心中仅存的侥幸。冰冷、腥甜、充满侵蚀性的血煞之气如同亿万根细针，瞬间刺入他早已破碎的肌肤，渗入伤口，啃噬骨髓。
“呃——！”
岳山痛苦地蜷缩，几乎要呕出内脏。但他来不及感受这蚀骨之痛，因为身后——
“咔嚓！嘶嘶——”
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冰裂声，混杂着湿滑粘腻的蠕动声，如同死神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那条被“凝固”的血泥蠕虫，挣脱了！
更远处，血雾深处，那些模糊的阴影仿佛嗅到了“猎物”脱困的信号，蠕动速度骤然加快，带着令人窒息的贪婪恶意，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透了岳山的心脏。他趴在地上，背上是昏迷的苏慕遮，身旁是刚刚睁开眼、却仿佛只剩下躯壳的路发。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快没了，又如何带着两个几乎废掉的兄弟，在这绝境中求生？
就在绝望即将把他彻底吞噬的刹那——
一只冰冷、僵硬、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头。
岳山浑身剧震，猛地转头。
对上的，是路发那双刚刚睁开的、异色的眼眸。
左眼冰蓝，深邃如万古寒渊，死寂漠然。
右眼……右眼之中，那原本应该燃烧着炽烈金焰、仿佛能焚尽一切黑暗的“刹那”星火，此刻，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绝对的、空洞的“无”。
没有光，没有神采，没有情绪，甚至没有倒影。
就像……那只眼睛从未看见过任何东西，也从未承载过任何情感。
但路发的手很稳。他的声音，更是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这足以让任何人崩溃的绝境，与他毫无关系：
“闭气，伏低。”
四个字，冰冷，简洁，不容置疑。
岳山的身体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已经本能地遵从。他猛地伏低，死死屏住呼吸，甚至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感觉”到了。
不是看到，不是听到，而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感知”。
一种仿佛连时空本身都被强行“剥离”了一层的诡异波动，以路发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
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寂静”与“凝滞”，瞬间笼罩了方圆数丈。
那些汹涌扑来的血煞死气，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骤然停滞、凝固，然后如同退潮般向四周排开。
那条刚刚挣脱凝固、狰狞口器大张、距离路发后背不足三尺的血泥蠕虫，它的扑击动作，连同它身上滴落的粘液、它口中喷出的腥臭气息，再一次……被定格在了半空中。
不，不是之前的“冰封”。
而是一种更彻底、更霸道的……“存在剥离”。
仿佛它所在的这一小片时空，被从整个世界的“进程”中单独剪出，陷入了永恒的静帧。
更远处那些蠕动的阴影，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理解的大恐怖，发出了尖锐而混乱的嘶鸣，竟纷纷向后退缩，不敢再靠近分毫。
路发依旧保持着半坐的姿势，冰晶覆盖的左臂支撑着地面，右眼空洞，左眼冰蓝。他缓缓抬起那只尚算完好的右手，指尖，一朵晶莹剔透、内部仿佛封存着星辰生灭的、微小到极致的冰蓝色花朵，悄然绽放。
花瓣上，同时流转着“刹那”的辉煌与“永恒”的死寂，两种截然相反的韵律达成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
他没有看那朵花，也没有看身后被凝固的蠕虫和退却的怪物。
他的目光——或者说，他那只还能视物的冰蓝左眼——平静地落在了身旁气息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苏慕遮心口。
那里，灰白的死气如同附骨之疽，仍在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最后的生机。
没有犹豫，没有权衡，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路发将那朵美丽而致命的冰蓝色小花，轻轻点在了苏慕遮心口，灰白死气最浓郁之处。
“刹那……芳华。”
无声的言灵，在路发心间响起。
嗡——
一种微不可查、却仿佛触及了世界底层规则的“涟漪”，以苏慕遮的心口为中心，荡漾开来。
岳山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苏慕遮心口那缠绕的灰白死气，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雪，发出“滋滋”的、令人心悸的消融声，迅速褪色、淡化、消散！
苏慕遮惨白如纸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虽然依旧苍白得吓人，但那股萦绕不去的、代表“死亡”的灰败气息，已然消散大半！他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呼吸，重新变得清晰、有力，胸膛开始规律地起伏。
从“濒死”，被硬生生拉回了“重伤，但性命暂时无虞”的状态！
成功了！
岳山心中刚涌起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但下一刻，这庆幸便被更深的寒意彻底冻结。
他看到了代价。
就在那朵冰蓝色小花没入苏慕遮心口，彻底消散的刹那——
路发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很轻微，但岳山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疼痛的颤抖，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被“抽离”时，身体产生的、近乎本能的反应。
紧接着，岳山看到了让他心脏骤停、血液倒流的一幕——
路发那双异色的眼眸，左眼冰蓝依旧死寂，但右眼……那原本一片空洞、虚无的右眼，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仿佛幻觉般的冰蓝色光泽，闪烁了一下，然后……彻底熄灭了。
不是变得黑暗，而是失去了所有“光”与“视觉”的概念，变成了一种纯粹的、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感知的“无”。
与此同时，路发脸上，那因为施展“刹那芳华”而略微绷紧的肌肉，骤然松弛了下来。
不是放松，而是一种……失去了所有“张力”和“情绪” 的、彻底的平静。
一种，让岳山感到无比陌生、恐惧、甚至毛骨悚然的……非人的平静。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路发的“里面”被永久地挖走了。
路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了一下头。用那双左眼冰蓝、右眼“无光”的诡异眼眸，“看”向岳山。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
没有为救回兄弟而产生的欣慰，没有对自身付出的痛惜，没有对当前绝境的焦虑，甚至……没有对岳山这个生死兄弟的任何情感波澜。
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或者说，就像在“观察”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于那里的“物体”。
然后，他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甚至比万载玄冰更加冰冷、更加“非人”：
“苏慕遮，心脉已稳，死气暂抑。可移动。”
他顿了顿，仿佛在检索、确认某种信息，然后继续用那陈述事实般的语气说道：
“我自身胸前贯穿伤，愈五成有余，可再战。”
“代价：‘怒’之情，‘灵觉’之感知。为期，一年。”
每一个字，都清晰、冰冷，砸在岳山的心上。
失去了……“怒”之情？ “灵觉”之感知？
为期……一年？
所以，大哥再也不会愤怒了？也失去了对危险、对恶意、对杀机的本能直觉？
难怪……难怪他的眼神如此平静，如此……陌生！
难怪他对那朵逆转生死的花，对苏师弟的起死回生，对自己付出的恐怖代价，没有流露出任何应有的情绪！
因为“怒”消失了，连带着，或许其他情绪的表达也被压抑、扭曲？
因为“灵觉”消失了，所以他甚至可能“感觉”不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也“感觉”不到此刻那如芒在背的危机四伏？
“路发……你……”岳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滚烫的液体冲上眼眶，模糊了视线。他想抓住路发，想摇晃他，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熟悉的温度，哪怕是一丝痛苦也好！
但路发却似乎对他的反应毫无所觉，或者说，毫不在意。他缓缓站起身，冰晶左臂和刚刚因“回溯”效果而愈合了大半伤势的右半身，动作还有些僵硬滞涩，但已经能够支撑他稳定站立。
他那只冰蓝的左眼，平静地扫视四周——虽然右眼已“无光”，但左眼似乎还能视物。他“看”到了那条被再次凝固的蠕虫，也“看”到了远处虽在退缩却依然徘徊的阴影，更“看”到了怀中玉片彻底熄灭、暴露在血煞中气息迅速衰弱的岳山，以及岳山背上依旧昏迷的苏慕遮。
然后，他做出了判断，用那平静得可怕的声音说道：
“玉片已毁，屏障消失。血煞侵蚀加剧，追兵环伺。原地停留，十死无生。”
他抬起手指，指向血雾弥漫的东南方向，动作精准，没有丝毫犹豫，仿佛那里有一条清晰可见的道路。
“据此，三十丈。有微弱灵力屏障残留波动，疑似人工造物掩体，可为暂避之所。”
他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在岳山脸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你，背负苏慕遮。我，开路断后。即刻转移。”
说完，他似乎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依旧是那陈述事实的口吻：
“另，我‘灵觉’已失，无法预感危机潜伏、杀气临近。前行途中，若有异动，需你及时示警。”
话音落下，他甚至没有等待岳山的回应，便已迈开了脚步。他的步伐起初还有些虚浮，但很快变得稳定，方向明确，直奔他之前“感知”到的东南方。仿佛身后那随时可能再次挣脱的恐怖蠕虫，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阴影，以及岳山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台精密、冰冷、失去了某些关键传感器的机器，在执行既定程序：前往坐标点。
岳山呆呆地看着路发那平静到诡异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呼吸虽弱但已平稳的苏师弟，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大哥还活着，苏师弟救回来了……可大哥，好像“死”了。
那个会为兄弟之伤而怒发冲冠、会对不公命运挥剑怒吼、会在绝境中爆发出焚天怒焰的、鲜活的路发……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冷静、高效、却失去了愤怒与危险直觉的……“陌生人”。
“呵……呵呵……”岳山喉咙里发出几声破碎的、不知是哭是笑的哽咽。他狠狠一咬舌尖，剧痛和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冲上脑海，强行压下了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悲恸、恐惧与茫然。
现在不是时候！
现在，必须活着！
大哥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不可逆的代价，才换回了苏师弟一命，才暂时震慑了怪物，才为自己恢复了一半战力。
他不能辜负！他必须带着他们活下去！至少，要撑到那三十丈外的“暂避之地”！要撑过这一年！等到大哥的“怒”与“灵觉”回来！
“走——！！！”
岳山从胸腔最深处挤出一声嘶哑如野兽咆哮的低吼，不知从何处榨出了最后的力量，猛地将昏迷的苏慕遮背起，踉跄着，跌跌撞撞地跟上路发的脚步。
他的眼睛赤红如血，死死盯着前方路发的背影，盯着周围翻涌的血雾，耳朵竖起到极致，捕捉着一切细微的声响。
大哥失去了“怒”和“灵觉”？
那就由他来承担这份“血性”和“警觉”！
他就算拼尽最后一滴血，流干最后一分力气，也要把这两个兄弟，带到安全的地方！
血雾翻涌，如同活物般缠绕上来，侵蚀着肌肤，试图钻入伤口。
身后，那片被“凝固”的时空，传来了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那条蠕虫，似乎又开始挣扎了。
更远处，退缩的阴影再次开始蠢蠢欲动，缓缓逼近。
前路，是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与未知。
岳山背着一人，追随着前方那道冰冷而沉默的背影，踏入了这片绝望的血色深渊。
每一步，都踩在生与死的边缘。
而他们的领袖，是一个失去了愤怒、也失去了危险直觉的“非人”。
这条路，注定由血与火铺就，由疯狂与绝望浇铸。
第175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