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前后,热浪灼人,沈家院外的老槐树下却格外热闹。一年一度的斗草会正在这里举行,老老少少围坐成圈,手里都拿着精心准备的草编玩意。
云母和沈母在树荫下摆开凉茶摊,大陶壶里湃着薄荷甘草茶,旁边还放着井水镇过的瓜果。
“姐姐尝这茶可爽口?”云母斟了杯茶递到沈母面前,“加了新鲜藿香叶。”
沈母细品一口,眼睛微眯:“正好!清热解暑又不伤胃。”她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那书册...藏稳妥了?”
云母朝槐树虬根处的蚁穴努努嘴:“藏在防蛀的香囊里了。今儿人多手杂,正好...”话未说完,墙头翻进赵婶灵巧的身影:“好香的薄荷茶!俺带着新编的蚱蜢来了!”
只见赵婶挎着草编篮跃下墙头,后头跟着捧蝈蝈笼的钱叔、提蟋蟀罐的张老汉...不多时,十来户邻居都聚了过来——这是大暑的老规矩,各家带草编虫具来斗趣。
云岫正帮着摆草席,忽觉腕上一凉。沈砚拿着草编手环给她戴上,自己却热得满头是汗:“席子我来铺,你歇着。”
“你自己倒不怕热?”云岫轻笑,抽出袖中绢帕给他拭汗。
这情景被钱叔瞧见,撞撞云父胳膊:“老云,啥时候过礼啊?”
满场哄笑中,沈父捋须:“孩子们还小,不急。”
云父却推眼镜:“我看霜降前就挺好!”说得两个年轻人面红耳赤。
大红袍在人群里踱步,忽然叼着根狗尾草放在云岫膝上。张老汉拍腿笑:“这鸡都比砚小子会讨好!”
沈砚去赶鸡,反被啄了手指,惹得众人笑倒。
斗草会开始,草席上摆满精巧玩意:云母编的蜻蜓点水,沈母织的螳螂捕蝉,赵婶扭的蚱蜢跳涧,钱叔扎的蝈蝈啃瓜...最妙的是正中那笼“百草争鸣”,各色草虫栩栩如生。
“今年狗尾草长得格外好!”李婆婆端详着草编感慨,“记得砚小子抓周那年,抓的就是把狗尾草。”
张家小子接话:“我爹说多亏云伯教大家种护堤草,不然发大水早冲垮堤坝了。”
云父摆摆手:“分内之事,提它做甚。”
云岫细心发现,每当提及草木,王婆婆和李大夫就交换眼神。她假意添茶经过槐树根,果然瞥见蚁穴旁埋着个油布包。
斗至酣时,日头略西斜。赵婶起哄要年轻人比编草,沈砚被推出来编蚂蚱。十指翻飞编得倒快,收尾时却漏了条腿,成了个“瘸腿蚂蚱”。云岫下意识去补,反被他缠住手指,又惹得满场笑闹。
“好了好了,”云母笑着解围,“让他们去采些新鲜狗尾草来。”
年轻人如蒙大赦,拎着竹篮溜了。
河滩边,沈砚采草的手格外灵巧。云岫接过带着露水的狗尾草,指尖相触时两人都顿了顿。河风拂过草尖,沈砚自然把最韧的那根递给云岫。
“记得小时候,”云岫轻声道,“你总抢我挑好的草茎。”
“现在不敢了。”沈砚挠头笑,“怕你让大红袍啄我。”
芦苇丛里偷看的赵婶戳戳沈母:“瞧瞧!多登对!”
沈母却叹气:“就是砚儿太憨,急死个人!”
此时王婆婆佯装采药经过河滩,药篓里掉出卷帛书。云岫机敏地用草叶盖住,却被沈砚瞧见:“那是...”
“晚些说。”云岫眨眼,顺手给他编了个草戒指。
月出东山时,斗草会移至河堤。众人摇着草扇闲话,孩子们追着萤火虫跑。云父和沈父下棋,为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又被各自夫人笑着劝开。
“将!”沈父捋须大笑。
云父瞪眼:“不算不算!你偷挪士了!”
“爹耍赖!”沈砚突然揭短,“我刚才看见了!”
满场笑声中,云岫悄悄打开帛书——竟是《草木图考》残卷,批注着固堤植物的妙用。
夜深人散时,云岫借送驱蚊草的机会,与沈砚溜进工棚。图谱在油灯下展开,竟是利用草木根须固堤的新法。
“王婆婆他们...”沈砚恍然大悟。
云岫掩住他的嘴:“轻些声。”指尖草香让两人都怔了怔。
窗外忽然传来咳嗽声。沈母端着绿豆汤站在月光下:“忙一天了,还不歇着?”目光却扫过图谱,微微点头。
待母亲走远,云岫红脸抽回手。沈砚却握住不放:“岫岫,等新堤修成,我有些话...”
“现在说吧。”云岫低头轻笑,“趁着我还没让大红袍啄你。”
月光透过窗棂,将一双人影温柔笼罩。远处传来四位父母低语:
“......总算开窍了。”
“霜降前办喜事?”
“得先固好河堤......”
“这两孩子啊......”
大暑的夜风带着草香,吹过静静流淌的河水,吹过沉甸甸的稻穗,最后绕开工棚里那对依偎的身影,温柔地奔向更远的田野。